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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览小说】乡村女教师

作者:本站编辑      2023-04-26 13:21:45     40

阿拉耶利斯·艾夫塔利奥蒂斯(1849—1923),希腊小说家、诗人。生于爱琴海上的米蒂利尼岛。希腊现代希腊语运动的领袖之一,后侨居法国。他的主要作品有《海岛纪事》和《离乡背景者的歌》等,作品大都充满了作者对故乡生活的热爱和眷恋,语言流畅,格调清新,情感深切。

小说《安吉莉卡》原名《乡村女教师》,描写了一个希腊姑娘给农村带来的一场革命,笔调清新,刻画入微,抒情婉转,堪称希腊小说之林中引人瞩目的名篇。

安吉莉卡

〔希腊〕阿·艾夫塔利奥蒂斯 | 著

周锡生 | 译

安吉莉卡的到来在村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一向害羞、腼腆的乡村姑娘们把这位突然出现于她们之中的少女看作是个女神。首先,她的皮肤白白嫩嫩,仿佛从来就没有见过阳光;其次,她和蔼可亲,充满了活力,笑起来露出一副整齐、漂亮的牙齿,使得人们神魂颠倒;还有,她从没穿过乡下衣服,成天是一副城里人打扮。人们简直不知道应该去称羡她什么。总之,看着她谁也不会感到疲倦。

安吉莉卡几乎是给村里带来了一场革命。淳朴的村民们原先并没有考虑今后将会发生什么事。他们的出发点是很好的,因为需要有一位良好的教师来指导自家的女儿读书、写字,他们便向城里提出了一份书面申请。此后不久,安吉莉卡就被派来了。

村里原来没有学堂,现在给安吉莉卡租了一间小屋。于是,她就在这里开始了对乡村姑娘的教育工作。至此为止,皆大欢喜。在安吉莉卡的教育下,乡村姑娘们懂得了即便是一些最简单的事物,也有两种说法,譬如“吃的东西”,在书本上叫做“食物”。课程完毕后,她们就开始做针线活。到了晚上,便全部回家。这时,有的拿出自己绣的花边,有的拿出自己做的拖鞋,有的拿出自己缝的烟袋来炫耀,当父亲的总要翻来覆去地看一看,并为自已女儿终于有了一定程度的长进而感到自豪。

这才是个开端。对于村上那些已经超过入学年龄的姑娘,总也不能置之不顾吧!否则,她们的妹妹在踏进社会时将比她们有才能,魅力大。那些年龄较大的女孩子们成天追着安吉莉卡不放,弄得她不得安宁。她们没有一天晚上不把安吉莉卡找去讲故事,介绍城里人的生活习惯,唱最流行的歌。久而久之,村里的那些游戏、歌曲和故事全被遗忘了,姑娘们时常围拢在安吉莉卡的身旁,听得出了神。

每当老师晚上回家之后,姑娘们便会拿她作笑料,洋相百出。有的姑娘模仿她讲话的动作,有的学她的声音,有的像她那样不断眨动活泼可爱的眼睛。当然,她们的这些模仿是纯洁的,无非想以此而娱乐一番,丝毫没有妒忌和恶意。一阵嬉笑过后,姑娘们又会再次开始赞美安吉莉卡鲜明的红唇、洁白的牙齿、轻巧的双脚,她走路时婀娜的身姿,她身上戴的珠宝饰物,她脚上穿的鞋子,以及她的优美、风雅和秀丽。

由于对安吉莉卡的观察和仰慕,乡村姑娘开始改变她们的生活习惯了。当然,这种变化是缓慢的,纯粹是浮于表面的。事实上,她们已经不可能改变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所谓变化,无非是讲话的方式方法和穿着打扮有了些不同。可是,这种变化正好引起了村民们对那位“风流女人”的吹毛求疵。渐渐,乡村姑娘已不再满足于原有的那些粗陋的薄纱、衣服和丝织物了。她们想方设法,从店里买了各种各样的绸带、纽扣和布料,开始进行新的打扮。但糟糕的是,她们的模仿并不很成功。人们突然会发现有些姑娘的小草帽上挂了一条本来是用于传统服装的链带,有些姑娘披了一件镶有时髦荷叶花边的短皮斗篷,还有其他类似这种土洋结合的穿戴。当然,做父亲的是不会注意到这些差异的,说不定他在内心深处还感到骄傲呢!唯有他的钱包,也即他的开支,能使他感到痛心疾首。作为一家之主,他认为这便是所谓的“革命”,心里不免感到害怕了。因为,他的女儿在打扮方面的花费越多,他就越是只能绝望地披着油渍斑斑的皮大衣、穿着布满补丁的旧鞋过日子。

问题并非就此了结。我们已经说过,安吉莉卡是一位活泼而健美的人。因此,村里的那些姑娘们逐渐也变得油腔滑调起来了,即便是同素不相识的人讲话,也会嘁嘁喳喳。有时,她们甚至会对自己的父亲说一些不知羞耻的事情。村里的长辈和官员都是些好人。他们拥护村子里的这些进步。但是,在他们作为家庭的一员时,感情又不一样了。每当坐在咖啡馆里忧心忡忡地拨动着念珠时,他们真不知道该如何使这位年轻女教师收敛一些。把她调走显然不是一个办法,因为村里不能没有一个教师,再说,谁又能管保她的接班人一定比她好?

“我倒有个办法!”一天,有个名叫斯帕诺思的人说道,“我们干脆把她嫁出去,让她成为一个家庭妇女,她的脑子里会冷静些,我们也太平了。”

“什么,你想把她嫁出去?你知道她有一天同我的女儿说啥?她说:‘做父母的为女儿包办婚姻,不让她自己去挑选丈夫实在可耻!’”

“哦,那好,我们就让她自己去挑选吧!我有神机妙算,将一切安排就绪。”

说来也巧,村里正好有一位才貌出众、门当户对的小伙子——泥瓦工米季索拉斯。一天晚上,斯帕诺思来到村上的小饭馆,对米季索拉斯说:

“我说小伙子,你为何要白白糟蹋你的青春和漂亮的外貌?你还想到哪里再去找到这样一位妩媚动人、肤色柔润、如同白百合花般的情侣?你对一个女人难道还想提出更高的要求吗?既然你自己有钱,倘使她没有嫁妆又有什么了不起?赶紧到她那儿唱首情歌,越早越好!如果你不愿这样做,可以给她送些鲜花或其他东西,不就行了么!我们为何在这里啰啰嗦嗦地浪费时间?你今晚就到她住的地方去,看看新砌的墙是否牢固。你就告诉她,是我派你去的,别害怕!只要好好开个头,以后的事嘛,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自会帮你的忙。”

起初,米季索拉斯以为斯帕诺思先生在故意逗他。他知道这个人喜欢戏弄人,因而没有把他的话当真。可是夜里回家之后,米季索拉斯并不想唱歌了,尽管往常他每天晚上都要唱。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他有些坐立不安了。斯帕诺思为何要同他开这样一个玩笑?这事为什么就不能是真的?……不管怎么说,去尝试一下又会丢失什么呢?如果成功了,村里难道还有其他人能娶到这样一个明珠般的媳妇吗?万一此事不成,人们知道了把它当作笑料,也将由斯帕诺思来承担,因为这一切都是由他挑起的。

米季索拉斯沿着陡峭的山路直奔学校。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来喘了口气。当他抬头看到安吉莉卡住处的窗户时,心中立刻爆发出一种引亢高歌的强烈欲望,但他克制了,继续朝前赶路,直至安吉莉卡的住处门口。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嗓子里一阵发干,晶莹的汗珠顺着两颊往下流淌。他没有直接敲门,而是先猫着腰,从匙孔里偷看了一下里面的动静。只见安吉莉卡的女仆站在门廊旁,隔壁房间的门敞开着,安吉莉卡正坐在一张小桌旁绣花。

“斯帕诺思说得对,这位姑娘漂亮得像神话中的美人鱼!”米季索拉斯不由暗自说道,“但是,进门之后我该怎样启口呢?嗨——有了!我就对她说‘晚上好’,其余的一切愿上帝多多照应吧!”

他忐忑不安地上前敲了下门,女仆应声答应,随即把他让进了屋内。

安吉莉卡站起身来,一时显得局促不安。她站在他的跟前,高高的个儿,苗条的身材,一对黑亮亮的大眼睛圆睁着,似乎在问:这么晚了,他还来干什么?

“安吉莉卡小姐,晚上好!请问我能否从这里借一盏油灯?”米季索拉斯彬彬有礼地问她,“我想到地下室去看一看新砌的墙是否牢固。是斯帕诺思先生派我来的。”

“玛罗拉。”安吉莉卡吩咐道,“递一盏灯来给这位瓦匠,他要到地下室检查一下,但愿平安无事!”

“我在外边仔细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不过,我们还是到里面去检查一下吧。”

米季索拉斯说完走进了地下室,但不一会儿就上来了,说是新砌的墙没有什么问题。他告诫安吉莉卡不要对学生提起这事,以免她们的父母惊恐不安,不让她们来上学。

米季索拉斯故意在安吉莉卡的面前站了一会儿。他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小伙子,身材魁伟,浓眉大眼,胡须虽细,却修得整整齐齐,而且说话声音温和。但是此刻,他却突然变得茫然不知所措,再说女仆玛罗拉就在门外,他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呢?

“让我再到教室里去检查一下!”他慢吞吞地朝四周的墙壁看了一眼之后,突然说道。说完,便拎起油灯,独自走进了教室。他要想出一个开始同安吉莉卡交谈的办法来。

“请您过来看看!”不一会,他回过头来向她招呼道。安吉莉卡走进了教室。宽敞的教室里,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亮。安吉莉卡慢慢地挪动着步子,走到了米季索拉斯的跟前。她简直像一尊雕像:乌黑的眼睛、白晰的脖子,微微皱褶的衣服;也许是因为有点凉,纤细的双手紧紧地抱着胸部。

“斯帕诺思一定是发现了这里有 一道小裂缝,才感到放心不下,其实没什么,只要涂上一点儿灰泥就行了。这房很牢固,给我们村里人带来了好运。所有的女孩正在这里变成有文化的人。”

“瞧您说得这么好!”安吉莉卡朝他莞尔一笑。

“亲爱的小姐,我们乡下人说话可是喜欢直来直去的。如果您不误解的话,我想向您坦白一件事。”

“坦白什么呀?”安吉莉卡走前一步,急切地问道。

“我们村里有颗只为您而跳动的心!”

“我的老天,您想说什么呀?此人是谁?我倒很想知道!告诉我吧,这里又没有旁人在偷听。”

“万一招惹您发火呢?”

“我敢对您发誓,不管他是谁,我都不会发火!再说,为什么会使我发火呢?”

“那好,让我现在就告诉您。这个人既不年老,也不贫穷。他没有受过很多教育,但他见多识广。他在外村学了手艺,是一位技术高超的手艺人。他不会像书上描写的那样来表达心情,但他会像林中的鸟儿那样歌唱爱情;他不知道如何去用法国人的方式倾吐心中的赞美,但他懂得用希腊人的习惯求爱。”

“他的名字呢?”安吉转卡跺了跺脚,迫不及待地问。

“我不能告诉您,因为我不敢!”米季索拉斯干干脆脆地回答她。

“他是不是一个英俊潇洒、说话和气的年轻小伙子?”安吉莉卡微笑着问道。

“我不能告诉您,不能!我的思绪就如这盏油灯,闪烁不定。”说着,他把油灯放到桌子上,低头陷入了沉思。

“你这人怎么了?您这糟糕的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米季索拉斯终于转过身来,用热切的目光盯着安吉莉卡说:

“神秘的爱情不露声色,她不会摧残您的心,只能使您犹豫不定。”

虽然这位女教师已经领悟其中的奥秘,但由于她想寻寻开心,或者说希望再听到一些感情热烈的话语,仍然装得一无所知。

“依我看,百分之百是您自己堕入了情网。”她对他说,“这位可爱的小姐究竟是谁,使得您那脆弱的感情盲目爆发?”

米季索拉斯满怀深情地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地说道:

安吉莉库拉【译注:安吉莉卡的昵称】,安吉莉库拉,您似糖,您似蜜;您像天使身上的露水,清澈晶莹,凉爽清新!”

这时,安吉莉卡再也不能装模作样了。她开始感到浑身颤抖。倘使再同他呆下去,就是傻瓜了。因为,米季索拉斯很可能会凑上去同她接吻。于是,她赶紧后退两步,装出一副面对陌生人的样子。

“哦。”她故作惊讶地说,“闹了半天墙并没有什么问题。对不起,麻烦您了!”说完,便走进了屋里。

米季索拉斯朝四周窥探着,他要设法寻找一条不被这位高傲的女人发现就能逃脱的路。眼光终于落到了学校的后门上。他赶紧把门打开,悄悄地溜了出去。

米季索拉斯的心里乱糟糟的,爱情、羞愧交织在一起,使他不能自已。离开安吉莉卡住处的院子,他顺着小道走下山去。这时,瑟瑟扑面的凉风使他的头脑恢复了清醒。心中爱情的火焰仍然在燃烧,而羞愧之感却消失了。他继续朝山下走去,只见眼前伸展着一大片平地, 皎洁的月光倾泻在远处的大海上。他顿时感到精神振奋,不禁放声唱道:

“我同心上人道了晚安,

但我不敢说出她的名字,

因为一提起她,

我立刻就会热泪盈眶。”
“唱吧,多唱几首你们这里优美动听的民歌!”一天晚上,当村里的姑娘们围坐在油灯旁缝衣绣花的时候,安吉莉卡不断地请求她们,“这些民歌就像罗勒花一般甜蜜、芳香。再给我唱几首其他歌曲,我非常渴望能长久地过上你们这种可爱的乡村生活。你们轻视它,不知道它是种极其珍贵的财富。其实,这种乡村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啊!住在城镇上的人谁能享受到这样优美的夜晚?别处谁能听到这样动人的歌声?我真希望把这些歌曲都学会。简直不敢想像,如果现在没有这些歌曲我会怎样。”说着,她用柔美的嗓音唱起了一首乡村民歌:

“高高的松柏,

请你弯下腰来听我说,

请你挨近我身旁,

我有话要悄悄对你讲。

然后,我就可以快乐地长眠……”

安吉莉卡的歌声深深打动了乡村姑娘的心,她们一个个乐呵呵地赞叹道:“她把我们的歌曲唱得多美啊!有人还以为她从小是在乡下长大的呢!”

“你们说什么?难道我不是出生在乡下的吗?我从小失去了父母,善良的伯父帕帕费斯塔思把我接到城里同他一起生活,把我抚养成人。我至今对我可怜的母亲记忆犹新。人们一直说我很像她。你们看,我多么像她。”安吉莉卡顺手拿起一条素白的乡村妇女用的头巾,把它往头上一围,然后平静而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家,宛如一幅画。乡村姑娘们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心中异常激动,有的姑娘激动得掉下了眼泪。

“安吉莉卡,你已成了我们中的一员,别再想来改变我们了!”一位年龄最大的姑娘对她说。

“亲爱的姑娘,难道是我在改变你们吗?此话苍天不容!难道没有看到你们已经把我再次变成了一个乡村姑娘?!再过一个星期,你们就要为我唱新娘颂歌了。”

姑娘们一听这话,顿时变得哑口无言。她们一个个丢下手中的针线,莫名其妙地对视着。先是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然后弯下腰来,围坐在安吉莉卡的身旁,打听她的好消息。

“让我把这件事的经过告诉你们吧!很简单,我爱上了一个好小伙子,打算同他结婚。你们谁也别吃醋,他没有同任何人订过婚。他就在你们村上,既不年老,也不贫穷。他虽然没有很多文化,但身手不凡;他虽然不会像书上描绘的那样向我表达爱情,但能像林中的鸟儿一样唱情歌!”

“他是谁?”姑娘们惊奇地问道。

“他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吃了蜂蜜一样甜。”

“米季索拉斯!”那位年龄最大的姑娘马上高声喊道。

“好,既然你第一个猜到了他的名字,你将可以为新娘穿结婚礼服。我们打算在斯帕诺思先生的家中举行婚礼。”

事情就这么定了。斯帕诺思把一切都筹备好了,这家伙好像是安吉莉卡的亲生父亲。安吉莉卡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乡村姑娘,嫁妆从镶边头巾到各种各样的服饰,应有尽有。婚礼举行得庄严隆重,使村民们感到很高兴。

至于那位新郎的高兴劲,就甭提了。他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喜悦,甚至在正式举行结婚仪式时,还转过身去对斯帕诺思先生说:“我是国王,安吉莉卡是我的王冠,而你,斯帕诺思先生,是我的大臣!”

米季索拉斯并非过甚其辞。作为大臣,斯帕诺思的工作做得相当出色。是他,当米季索拉斯在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去看望安吉莉卡后,在她的心中进一步燃起了爱情的火焰,是他, 帮着米季索拉斯的母亲为一对情侣订下了婚约,并在短短两个星期内把一切准备就绪。米季索拉斯的母亲除了儿子和媳妇之外,已没有别的亲人。她赞同与儿子媳妇一起生活,在安吉莉卡到学校去上课时为她看孩子。

从此,这位乡村女教师变得深居简出。不久,她的穿戴、讲话和举止同村民们一模一样了,那些本来想成为“法国少女”的乡村姑娘们终于也放弃了她们的傻念头。
本文原载于《世界博览》杂志1984年第3期

新媒体编辑:Soph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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