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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品博览系列二十五:缅文

作者:本站编辑      2024-05-03 00:11:09     1

编者按

上海外国语大学世界语言博物馆自2019年12月开馆以来,一直秉持“语汇世界,言聚全球”(Words, Worlds)的立馆理念,致力于彰显世界语言多样性,汇聚全球知识。为全面开展人文交流、科普教育和学术研究,本栏目推出“藏品博览”专题,陆续推送以世界语言多样性为主题的科普介绍,展陈世界语言多元面貌,讲述世界语言文字故事。

缅文相关展品

展品坐标:上外世界语言博物馆“记,书写世界”展厅

中缅边境街景

你或许在图寻游戏里见到过这样的街景,辨认路牌上的信息可以得出图片中的地点应该在中缅边境附近,而汉字上面那些圆滚滚的字母就是缅文。在本文的介绍下,你也可以一步步辨认出路牌上的异域文字。

一、缅文从哪来?

缅文,又名孟-缅文(Mon-Burmese script),实际是三个民族的文明结晶。据考,公元前3000-公元前2000年间,孟族从长江流域迁徙到东南亚,之后定居在缅甸南部。而在公元前约2世纪,最早定居在上缅甸的骠族建立骠国。孟族、骠族信奉佛法,并吸收梵语天城体为代表的婆罗米文字(Brahmi script)各创制古孟文(old Mon script)、骠文(Pyu script)。公元9世纪,骠国因外部侵略逐渐衰落,后期并入由孟族统治的勃固王朝(Bago Dynasty)。1044年,勃固王朝被缅族统治的蒲甘王朝(Pegan Dynasty)所打败,国王阿奴律陀统一了缅甸全国。缅族所用的缅文又改造自孟文与骠文,可考的铭文最早出现在公元1113年的翡翠佛塔铭文

阿育王柱上的

早期婆罗米文字

骠文字母表

那莱(Narai)古孟语铭文,在那莱洞穴内的佛像上发现,刻于公元6世纪

翡翠佛塔(Myazedi)铭文,又名妙齐提碑铭,四面各刻有缅语、孟语、骠语、巴利语四种语言,刻于公元1113年

可以看到,由于石碑的材质,古缅甸语(Old Burmese)时期的缅文轮廓棱角分明,并且字母上也少有声调标记。16世纪中缅甸语(Middle Burmese)时期,缅文开始在棕榈叶上书写:首先用金属笔在叶片上浅浅划出字母,再搽上黑色,使文字显现出来。叶片相比石碑质地更柔软,书写更容易,缅文的形状也就由方到圆,演变过程如同龟壳上的甲骨文到绢布上的小篆。一直到18世纪现代缅甸语(Modern Burmese)时期,缅文的规范化声调标记才终于成型。如今,缅文仍在被现代缅甸语、孟语、掸(shàn)语、克伦语支等缅甸境内民族的语言所使用。

三种缅文字体展示

二、缅文怎么认?

缅文的前身是婆罗米文字,并不是本土的独创,因此有很多地方对应了婆罗米文字的体系。我们可以拿梵语天城体进行对照。按照传统,天城体的辅音字母可以按发音部位与发音方式大致排成这样一个表格:

梵语天城体辅音字母表1

从上表可得,天城体的每个字母对应的是一个完整的开音节,可推测婆罗米文字是一种元音附标文字,辅音字母自带一个默认元音。如果想要改变默认元音,就得添加标记,比如从ka(क)到ke(के)。当然,梵语也有表示无首辅音的元音字母,比如a(अ)与e(ए),一般用在首音节为元音的情况。缅文起初主要用来书写与梵语关系很近的巴利语,如果保持上表的表头基本不变,我们也能很好地把缅文字母填进表格中。

缅文辅音字母表

单靠目前这些字母只能记录开音节,不能记录有辅音尾的闭音节,然而无论梵语、巴利语还是缅语都有闭音节。面对这种情况,梵语和巴利语选择将相邻的辅音叠在一起。这样的形式在缅文的巴利语外来词中也能见到,如dantaန္တ )“牙齿”,其中“尾巴”截短的န不再表示/na/,而仅仅是尾辅音/n/。如果辅音出现在词尾,梵语一般会在其字母下添加标记(见图1,例如dhanam见图2)“财产”;更早的婆罗米字母则将标记添在字母上方(见图3),梵语称其为virāma,意思是“终止”。不过,缅语的书写用不到辅音叠加,但要用到改造自virāma的标记,做法是但凡遇到闭音节,尾辅音字母就都添上小钩(见图4缅语称其为’asat(အသတ်),意为“止笔”;又源自梵语asat,意为“不存在”。比如我们开头看到的路牌中,နမ့်ပန်း“南板”的鼻音尾就是这么被记录下来的。

图1     图2     图3

图4

“南板”转写示意图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将နမ့်ပန်း大致转写成“nampan”,可剩下的小圆圈又代表什么呢?那些是缅文的声调标记。缅语是一种声调语言,有哑嗓调(creaky tone)、高调(heavy tone/high tone)、低调(level tone/low tone)三种舒声调,其中哑嗓调和高调相比低调而言调值更高,主要差别在于哑嗓调加入了俗称“气泡音”的哑嗓声发声态。နမ့်ပန်း中添在字母下方的圆圈代表哑嗓调,而添在字母右边的“冒号”与梵语天城体(见图5同源,代表高调。梵语称之为visarga,意为“释放”,原本用来表示发尾元音后的呼气。另外,缅语也存在入声调2,无听感除阻的尾辅音要添上“止笔” (见图4整体调值也比低调高。

图5

由于缅文复杂的演变过程,不是所有的哑嗓调和高调都需要用到声调标记,与之紧密相关的元音标记系统则更是一团浆糊。我们首先来看梵语天城体的元音标记:

梵语天城体元音标记表

梵语有五个基本的单元音,并且存在长短对立。另外,梵语原本有两个基本的双元音ai、au和对应的“长元音”版本āi、āu,但是前者在历史演变下化为短元音e、o,只剩下后者还可以看作双元音。

这次缅文还可以很好地套进表格吗?显然不行了,因为缅语的元音不仅没有长短对立,还独有三种舒声调的对立。尽管如此,缅文还是借鉴了短长元音的记录方法,照葫芦画瓢改造出了“元音+声调”的标记系统3。元音标记看着像独立的字母,实际“黏附”在辅音字母周围,有时甚至包夹其左右。

缅文元音标记表

现在我们再回到街景路牌,不过这次把注意放在“湄公河”上的缅文。按照刚才介绍的辅音字母及元音标记系统,我们大致能够将“湄公”对应的缅文转写出来。需要注意的是,类似拐杖一样的标记(见图6

实际是(见图7的变体,这是为了防止出现类似kho(ခော)跟che(ဆေ)混淆的情况。

上图 图6    下图 图7

“湄公河”转写示意图

 “河”对应的缅语本土词中还有一个包围在မ的结构ြ我们尚未知悉,它表示缅语的介音之一。缅文有四个介音标记:-y-()、-r-()、-w-()、-h-(),其中-h-介音一般与鼻音、近音等相结合,产生清鼻音(即在发鼻音的同时“用鼻子出气”)、清近音4等音。这种介音标记系统是保持辅音叠加的天城体所没有的。

1本文的梵语转写采用IAST系统,缅语部分采用ALA-LC系统。

2入声调(checked tone)以塞音结尾,但没有明显的爆破声(无听感除阻),读音短促,又名“促声调”,与“舒声调”对应。

3当然,缅文也有像天城体那样的独用元音字母,但很少使用,这里篇幅有限不再展示。

4如လှ [ɬ]、ဝှ [ʍ]。

三、缅文怎么念?

到目前为止,我们对缅文的辅音字母、元音标记、声调标记、介音标记都有所了解,已经可以辨认路牌上的缅文。然而,会认不代表能读,比方说缅语词“河”一词mrac(မြစ်)对应的现代缅甸语读音为[mjɪʔ],拼写与读音之间差异很大。这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首先,从书写系统看,缅文与婆罗米文字并不是一一对应的。以梵语天城体为例,梵语的爆发音有清不送气、清送气、浊不送气、浊送气四重对立(浊送气指发浊辅音的同时肺部呼出气流,听感类似气喘),并且梵语有卷舌音(发辅音时舌头后卷)。然而,缅语的本土词既不存在浊送气音,也没有卷舌音,前者发音和浊不送气音一致,后者发音和对应的齿音一致,这些字母只用来转写梵语或巴利语的借来词。

缅文还有一个特殊的辅音字母’a(အ),它来自婆罗米字母a(见图8),照理应归属独用元音字母。然而,在孟语碑文中开始出现带“止笔”的အ်,能“留下”辅音说明这个字母可以作为辅音字母使用。现代缅甸语中အ的读音为[ʔa],是一个听感较弱的喉塞音,因此အ也被称作“无辅音字母”。

图8

  缅文辅音字母与实际发音的对应5(部分)

其次,从历时角度看,缅文的拼写基本维持了古缅甸语时期的读音,与现代缅甸语读音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异。我们可以分成三点依次介绍:

(1)辅音的整体“迁移”。从古缅甸语到中缅甸语,辅音经历了以下变化:1.从腭音到齿音,如tɕ,tɕʰ>ts,tsʰ>s,sʰ(浊音同理);2. 从龈擦音到齿擦音,如s>θ;3. 介音引起的腭化,如ky > tɕ。除此之外还有半元音的“合并”,如r>y。至此,我们终于可以写出辅音字母表中的所有发音:

  缅文辅音字母与实际发音的对应(全)

(2)元音的历时演变。我们一直没有解释为什么有的元音标记在三种声调中的分布不对称,这其实是有历史因素在的。简单来说,早在声调标记还没有被系统使用之前,采用不同字母记录的元音读音并不一致。哑嗓调的a(က)、i(ကိ)、u(ကု)结尾在古孟语带有喉塞音[ʔ];ဲ来自ေဲ,原本是像天城体那样用来区分e(ေ)与ai(ေဲ)的“对立”,而低调的ယ်记录的是-y;ော်是 ow(ောဝ်)的变体,其中ဝ်记录的是-w;ui(ို)源自uiw(ိုဝ်),表示介于u和i之间的央元音,韵尾的-w后来省去不写。经过历史演变,不同的元音之间开始合并,双元音也逐渐合为单元音。除此之外,缅语的元音还受到了介音、韵尾等环境的影响,因此完整列出所有韵的现代发音对照表将十分冗长。

缅文元音标记与实际发音的对应

(3)韵尾的“合并”。缅语的韵尾可分成鼻音尾入声尾,其中不同的鼻音尾逐渐合并成元音的鼻化色彩(类似法语的鼻化元音),而不同的入声尾逐渐合并成统一的喉塞音[ʔ]。

鼻音尾与入声尾的合并示意图

最后,从共时角度看,缅语的音系规则在拼写中无从体现。例如ရန်ကုန်这个词虽然可以转写成 “rankun”,实际读作[jàɰ̃.gòʊɰ̃](即地名“仰光”)。/k/在这里经历了浊化 (voicing),读作[g]。缅语还有一些弱化(weakening)规则,可以使韵尾丢失或者使元音变回默认元音a,例如khúi(သူခိုး )“小偷”实际读作khúi(ခိုး)。

       除此之外的音系规则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总之,要想通过缅文读缅语实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就连母语者也很容易把缅文写错。

5这里为了展示方便,将辅音字母中的默认元音略去。

四、缅文怎么转写?

缅文并没有一套官方的罗马转写系统,这也和上述复杂的读音演变不好处理有关。缅语委员会(MLC)曾根据巴利语的转写传统制定了一套方案,但是这样的办法也只能把缅文的字母转写出来,而不能表示缅语的发音。本文部分6采用的是ALA-LC系统(即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Library of Congress),思路也是相似的。没有标准的转写系统导致很多缅语词在进入英语后出现好几种拼法,特别是人名。如ခိုင်可能会被拼成Khaing、Khine、Khain等等。

ALA-LC缅语转写系统

1989年6月18日,缅甸政府更改了一批地名的罗马字母转写,其中我们提到的ရန်ကုန“仰光”的罗马转写也从Rangoon改成了Yangon。修改地名拼写一方面是为了去英国殖民地化,另一方面也使罗马拼写与现代缅甸语读音更贴近,方便了外国人的实际使用。

 对于母语者而言,缅语终究还是以语音为载体。至于缅文是否忠实反映读音,实际上并不会影响缅语的日常使用。“习惯成自然”,拼读不一的缅文在未来或许会和拼写“大杂烩”的英文一样,将保持着古老的面貌继续流传下去。

6声调标记遵照了IPA,而“止笔”်并没有特地转写出来。

参考文献

[1]Hill, N. 2019. The Historical Phonology of Tibetan, Burmese, and Chines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Nishi, Y. 1999. Old Burmese: Toward the History of Burmese. ILCAA, Tokyo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3]Okell, J. 1994. Burmese: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cript. De Kalb: Center for Southeast Asian Studies, Nor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4]Sawada, H. 2013. Some Properties of Burmese Script. ILCAA, Tokyo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5]https://en.wikipedia.org/wiki/Brahmi_script

[6]https://en.wikipedia.org/wiki/Burmese_alphabet

[7]https://en.wikipedia.org/wiki/Burmese_language

[8]https://en.wikipedia.org/wiki/MLC_Transcription_System

[9]https://en.wikipedia.org/wiki/Mon–Burmese_script

[10]https://en.wikipedia.org/wiki/Mon_people

[11]https://en.wikipedia.org/wiki/Pyu_city-st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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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 韩杰夫

校改 | 刘驭风

指导教师 | 唐均

排版 | 顾语佳

审核 | 王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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