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四晚8时，揭开岁月尘封，以心为杯，晃醒祖先们珍藏的葡萄酒。走进葡萄酒那些曾经陪伴中国人的美好时光，那些至今闪耀在我们血液深处的芳香甜美，那些中国人在葡萄酒中发现的极致风味】
中国葡萄酒风味史（131）第五章 北宋·大江奔来（10）给灵魂一个好名字之四
东坡是苏轼给自己灵魂取的名字，有趣的是，后世的人比他还喜欢这个称呼，随口一提就是东坡，仿佛东坡就是邻家小妹、隔壁老王。
1080年是苏轼跌落神坛的至暗时刻，也是他的粉丝们可以追星本尊的机会，他们纷纷从各地赶去黄州（今湖北黄冈），去安慰这位在京城的死牢里关了103天，被穿着囚徒衣服押解来的贬职偶象。他们以为见到的是泡在泪水中的苏轼，没料到，是泡在葡萄酒里的东坡。这葡萄酒是一条深碧色的大江，从西部群山中奔流过来，带着岷山和峨嵋山的雪浪，带着锦江的春色。面对这江河，苏轼大声呼叫：不管你是谁、做过什么、来自哪里，面对这样的情景，能不动心吗？这里诞生过的英雄故事都已经过去了，再狂傲的文士像弥衡，再英雄的人物像曹操，在岁月的长河中，就像空荡荡沙洲上的鹦鹉，秋风零落中的芦苇花，在书生的谈笑间散去了，除了把李白没写出的诗文写下来去追赶远去的黄鹤，还有什么更值得去做，更快乐的事？江汉西来，高楼下、蒲萄深碧。犹自带，岷峨雪浪，锦江春色。君是南山遗爱守，我为剑外思归客。对此间、风物岂无情，殷勤说。 《江表传》，君休读；狂处士，真堪惜。空洲对鹦鹉，苇花萧瑟。独笑书生争底事，曹公黄祖俱飘忽。愿使君、还赋谪仙诗，追黄鹤。
苏轼迎风唱着这首《满江红·寄鄂州朱使君寿昌》，一条李白饮过的葡萄酒大江在他面前汇入长江，流过赤壁，撞开心中的一道墙，也撞开了爱情的一片新天地（有关他的葡萄酒爱情故事，欧野会在后面做专章分享，在这里暂略）。所有的狂野和生死成败都是飘过眼前的云烟，绝望的尘灰散去，眼前一片辽阔天地，人要做的，只是在有感情的江山风月中，与相爱的人饮酒、谈笑，写望望远方的诗。
谁也没有料到，从死牢里逃出又跌入屈辱陷阱的苏轼会是这样。他有着一般人难以企望的才华，又有着出道即巅峰的幸运。21岁时，与弟弟苏辙一起，离开家乡眉山（今四川眉山），到洛阳参加科举考试，幸运地遇上主考官是欧阳修。两篇遮着姓名的最出色试卷放在欧阳修面前时，欧阳修见到他的文章时大吃一惊，以为是自己学生曾巩写的，为了避嫌，给了第二名，等揭晓时，才知道是状元本该是苏轼，又内疚又高兴坏了的欧阳修把他收在门下。在兄弟二人同时考取进士的传奇中，苏轼踏上仕途，一路开挂，先后在朝廷和地方任职，做什么都非常出色，“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和董传留别》）穿着粗布衣裳又怎样，肚里有诗啊。33岁时，看到王安石主持的变法对百姓造成伤害，他上书朝廷提出批评，并且不愿意与王安石同事，请求到地方工作。这个自我放逐的决定对他的职业生涯是致命的，因为在人们眼里，他站队到了与王安石新派对抗的守旧派里。伤害来得迟缓，但是冷酷、愚蠢而且卑劣。朝廷负责监督官员的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臣（必须标出这些人的名字，不能让历史忘了）等人从苏轼的诗中挑出一些诗句，硬敲进对宋神宗推行新法不满的罪状里，把他在湖州（今浙江吴兴）太守职务上逮捕，投入了位于朝廷的御史台大牢，接着是长达3个多月的审讯折磨。被人诬陷、侮辱、审讯，他感觉活不出去了，在狱中曾经绝食求死，与妻子王闰之诀别，写遗书给苏辙交待后事。王闰之为了不让他被黑暗拖得更深，一把火烧去了他在家中的所有诗书文稿。一些朋友为他奔波申冤。苏辙自愿以交出官职为哥哥赎罪，被贬到筠州（今江西高安）做监管酒税。据说，是靠了“不杀文士”太祖秘誓的托底，103天后，他躲过了屠刀，贬职黄州，在过长江时还想着投水自杀，被押解的狱卒发现制止了。到了黄州，这位副练使过起了连签署文件都没有权力，离开驻地都要向监督官报备的实事上的流放生活。这个以有乌鸦栖息的御史台命名的“乌台诗案”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案例，它的著名是因为把凤凰苏轼投入烈火，重生了凤凰东坡。
朋友马梦得见他没有住处，买下一片荒地送给他，他在上面盖了几间草屋，屋的四面墙壁绘上了雪，取名雪堂，然后虚构了一个客人来访的问答，说明自己的创意：是因为可以把远方的景色想象到眼前，把眼前的景色放入心中，在眼睛和眉毛之间就得到了它们，这才是拥有世界各地的趣味。另外，人进到了里面，立刻会感到冰冷，这种感觉会洗去心中的烦恼忧愁，没有依仗权势那样会受到的讥笑，也免除了饮用冰水会生的疾病，让那些在利益争夺的路上艰难行走，在各种忧患中猖狂的人像捧着烫水等待冲洗一样。他说，住在里面，性情的自然随意，意识的适宜舒畅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大自然气息已经运动了，当太阳升起时，自己能转回身来，一眼就从拂晓的缝隙中看到飞过的尘埃。客人听了后，丢下句“竟然有这样的人”，扭头走了（《雪堂问潘邠老》）。他在雪堂边垦荒、种桑、种菜，过起了不是亲自耕耘就不能体会到陶渊明“平畴返远风，良苗亦怀新”有什么美妙的生活（《题渊明诗》）。他给朋友王巩写信说，在这里只以书和历史为快乐，比起在官场上荒废学问，少了许多的荒唐事……今年天旱，米很贵，近日才下雨，我日夜开垦，想种点麦子，虽然劳苦，但是日子过得有滋味（《答王定国书》）。日常生活变得可亲可爱。他给学生秦观写信，像个旅行美食主播似地说，小屋的对岸是武昌，那里山水的风景美极了，有家乡蜀地来的王先生（王齐愈）在村子里，有时候自己去了那里，回来时江上风浪太大回不了，他会杀鸡煮饭款待自己，几天都不会厌倦。还有个潘先生，在樊口经营酒店，可以划着小船一直到他店前。这里乡村自酿的酒味道好极了，柑橘柿子很多，芋头有一尺那么长，从外地来的米可以从水路运来。羊肉和北方一样，猪、牛、獐、鹿都是当地的，鱼和蟹多得要不掉。还有岐亭监酒胡定之，他走到哪里会用马车载着万卷的书，喜欢借给人看。黄州还有几个曹官，每家都很会做饭菜，喜欢办宴会。你看看这些事，我还有什么缺乏的？想和你说的太多了，只是没纸了，读到这里，想象着你会掀着长髯一笑啦（《答秦太虚书》）。
他立刻想到了忠州（今重庆忠县）的东坡，白居易在那里拄着斑竹杖，拖着黄麻草鞋，缓缓散步，树林中绿色的阴影随着光线转动，身边芳香的气息在微风中飘浮，小鸟翻腾弄落下新的叶片，蝴蝶从开谢的花上飞走（《步东坡》）。在那里种花，感受自由的快乐，种树，滋养书生接济天下的胸怀（《东坡种花》）。那是一种自由、开朗，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可以生长的理想，苏轼觉得自己就是宋朝的白居易，这片地就是东坡，自己就是东坡。在东坡不远处的汉江边，有一片红色的石壁，据说是三国时吴、蜀联军火烧魏国曹操大军的赤壁。他知道，历史上火烧的赤壁不是这里，这里只是传说，但是，他心里的火烧的就是这里。他看见曹操指挥着攻取了荆州的胜利大军，沿着长江一路东行，上千里的江面上全是战船，军队的旌旗遮蔽了天空，一世英雄的曹操站在船头，执着槊，饮着酒，高声唱着“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诗，消失在人间的苍桑变幻里。他突然领悟到，天地变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所有的事物都有各自的主人。只有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耳朵得到就成为声音，眼睛遇到就成为色彩，获取它们没有什么可以禁止，使用它们也不会枯竭，这才是造物主没有穷尽的宝藏（《前赤壁赋》）。他给朋友写信说：“江水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这是一种如葡萄酒的大江一泻千里，而又平稳宽广的豁达浪漫，泛着高山的雪花、沿途的春色。他高傲地举着放逐自己的诗，你见不到一滴苦闷的眼泪，听不到一声揪心的叹息。从此，他走到哪里，都能在奔腾的江水中饮到葡萄酒的盎然生机（《出都来陈，所乘船上有题小诗八首，不知何人作，有感余心者，聊为和之》：“颍水非汉水，亦作蒲萄绿。”)走到哪里都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水调歌头·快哉亭作》）他从容快乐地走着，“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葡萄酒语滴】
在别人承受不了的灾难挤压下，在绝望的放逐里，苏轼得到了不放弃自己而又突然获得的自由，酿造出了这种极致的简单快乐和书生气息的狂野。这正是苏轼比一般卓越的人更卓越的地方。
——欧亚民 刘加强《笑在酒中——29瓶中国最快乐葡萄酒·NO17书生狂野》
浴火重生，唱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苏东坡变了一个人。他的弟弟苏辙说：他写的东西文风突然变了，像大河刚刚打开涌出一样，我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却追赶不上啊（《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他的学生黄庭坚说：“东坡之酒，赤壁之笛，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东坡先生真赞》）一个中国历史上可以称为“东坡现象”的神奇现象出现了。点到书法，成为与黄庭坚、米芾、蔡襄并称的“宋四家”之一。点到的杭州西湖长堤，成为至今人们打卡西湖的目的地。点到的红烧猪肘，成了今天再想减肥的美女也要好它一口的东坡肘子。……
【葡萄酒语滴】
一旦你发现自己心里有一位睡着的书生，无论是不是家里穷得什么也没有，立刻会尝到全新的果香味、花草味、风雨味和野性狂味，它们突然在胸中回荡起来就像在四季回荡一样，自己倾刻间也融进了这股气息，身体和外界的界限消失了，气息荡漾在大地上，充沛在天地间，一个声音响起苏轼的一句欢叫：“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欧亚民 刘加强《笑在酒中——29瓶中国最快乐葡萄酒·NO17书生狂野》
本期观点：
葡萄酒大江撞开了苏轼心中的一道墙，饮过葡萄酒的苏轼成了东坡。【葡萄酒陪伴中国人的美好时光·分享吧】（说明，分享的软文内容为前一期）
酒客n：
与晏殊的“富贵优游”相比，王安石、司马光的自甘清平又是一番气象，二者深处的觉识都是对此世的物质的超越而达至某种哲学之境，已然能在更高的维度驾驭生活，其本土就近的人物还有王维和陶渊明，远处的例子可以举出古希腊的伊壁鸠鲁派和犬儒主义者——他们的生存方式和状态无论即时行乐与过得跟狗似的都是自觉的选择。如果考虑到宋代普通人家据说都能穿丝戴银，司马光的“迂叟”与“齐物子”可算是名副其实了哈》》下期预告：（11）给灵魂一个名字之五：庆湖遗老贺铸
【关于作者】
欧亚民
葡萄酒作家，首次以中西方葡萄酒文化比较、中国葡萄酒文化史、100瓶中国心典葡萄酒三部曲，解锁中国葡萄酒文明密码，首创葡萄酒心灵品鉴系统，与刘加强合著出版专著《为奇迹而生——中西方葡萄酒风味撞击》、《爱在酒中——29瓶中国最浪漫葡萄酒》、《笑在酒中——29瓶中国最快乐葡萄酒》。
喜欢骑自行车在山里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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