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
落叶会有自己的位置,记忆深处树叶飘落的地方,在那条石椅井旁的石子路上。
假如一觉醒来,又是一缕阳光透过陈旧的暗红纱窗。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在黄墙黑瓦与老旧的弄堂暗巷里蔓延而出,一直延伸到了尽头的水泥路旁。
爷爷是几公里外工厂的书记员,每到日上三竿的广播声响起,石子路的那头就会响起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的车铃声。每当铃声渐起,或是坐着和别人聊天,或是摇着蒲扇独自纳凉的奶奶便会立马起身,一气呵成地到一旁的水井中提起早上放下的红绳,拿出里面的清凉的啤酒……难辨真假的岁月里早已记不得电冰箱是什么时候才到的我家,只不过那时候那口水井就是我们的冰箱。
不管什么时候,夏日的午间总会让人口干舌燥,在我直勾勾的眼神之下,我的碗里总能分到我爷爷的一口啤酒。啤酒的冰凉让其在炎炎夏日中布满晶莹的露珠。那是我对“沁人心啤(脾)”第一次不准确的理解。
啤酒并不好喝,涩涩的还略带一些苦味。也许是回忆加了分,那个夏天的啤酒好像格外清甜。于是我开始和每天和奶奶一起坐在了那石椅井旁。
木房梁和石弄堂在水井旁显得格外清凉,石椅之上多是纳凉避暑的人。而我会催促着我奶奶从隔壁厢房里面取出一瓶“京都”啤酒,再到院子的格子水泥墙上取下系着红长绳的网格状袋子,然后一端挂在井旁钉好的钩子上面,沉下去……
如果等待有味道,那我最早的关于一定是啤酒的味道。
老一辈人不钟情于表,也不钟情于钟表。时间的尺度在我奶奶这里一定不是表盘上的滴答声。但是每次总能在广播响起之前就准备好一切,然后坐到井旁的石椅上和同样纳凉的婆婆们侃侃而谈,我不爱听他们的说话,我只是会望着路的那一端,看着路在那头延伸的好长,好长,然后等广播响起,等车铃响起。
关于爷爷留下的浪漫,是在路的那头就会按响回家的车铃,然后奶奶闻声便会在周围人或是羡慕或是聊天意犹未尽的目光中起身。然后去到井旁提起那瓶和我一起放下的啤酒带着我向家走去。他们不钟情于表,但是他们偶尔泛起的微笑我觉得车铃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任何人都猜不到的暗号。
如果时间有颜色,那傍晚一定是被夕阳渲染的金黄,夕阳把那条鹅卵石铺满的暗巷石子路的身影拉的很长。当晚间广播响起,当那熟悉的车铃声响起,爷爷出现在了路的那一头…..
越长大,世界就越大。大到故地重游会感叹时光荏苒,大到时过境迁能造就沧海桑田。当许多年后的我再次回到巷子里,两侧的木梁黑瓦黄土墙早已不在,破落院子的格子水泥墙上早已布满青苔,只是不知道会在哪个地方的铁盒里藏着一根暗淡红绳。我再次站上那条石子路,向路的那头望去,好像这条路并没有那么长,但爷爷他们却好像走了好久,好久好久。久到夕阳落入星河,久到秋叶倏然金黄,久到白发悄然苍苍。
我在情感上的愚钝就像是门窗紧闭的屋子,一如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看不懂电视里直白的人物台词,另一如我不理解为什么爷爷每次看电视都会不自觉的重新叙述一遍角色们的台词。只是在那漫天夕阳洒满爷爷病房窗台的那天后,奶奶好像再也没有看过电视。
我想不明白,便转身向后走去,恍惚间路的那头又响起了爷爷的车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