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者爱“沧浪”这个名字,二者仰慕才子苏舜钦。
苏舜钦寿命不长,不过41岁,但不耽误他成为祖师。他提倡古文运动,善于诗词,与宋诗“开山祖师”梅尧臣合称“苏梅”。
游沧浪亭归来,难禁酒瘾,喝了一两42度的白酒。
小酌一两,微醺,此为读书最佳状态,因为代入感强。
可入如此佳境者莫如苏舜钦。
想当年他在岳父杜衍家中时,每至黄昏便读书,并边读边饮酒,动辄一斗。
一斗酒是多少量?在唐代1斗相当于现在6000毫升,即12斤。宋代的1斗相当于今天的6400毫升,即12.8斤。
唐代的酒有多少度?因为那时蒸馏酒还没有流行,一般米酒的度数应该在5度以下。而到了宋代,酿酒技术有了提高,醇酒的度数一般可达10度,远超今天的啤酒。
虽说那时的酒度数不高,但读一晚书,就算只喝13瓶啤酒,这样的酒量还是很惊人的。
杜衍对此有点不放心,就派人去偷窥女婿,看看他是怎么把这个酒喝光的,可别是糟蹋了。
当时,苏舜钦正在读《汉书·张良传》,当他读到张良与刺客行刺秦始皇抛出的大铁椎只砸在秦始皇的随从车上时,他拍案叹息道:“真可惜呀,没有打中。”于是满满喝了一大杯酒。又读到张良说:“自从我在下邳起义后,与皇上在陈留相遇,这是天意让我遇见陛下呀。”他又拍案叹道:“君臣相遇,如此艰难!”又喝下一大杯酒。杜衍听说后,大笑说:“有这样的下酒物,一斗不算多啊。”
一时,“读书佐酒”成为美谈。
读书佐酒
苏舜钦是一位大才子,能诗能文,在26岁时,即景祐元年(1034)就中了进士。同时他还被称为北宋第一美男,欧阳修曾盛赞其容貌“天下之士闻其名而慕,见其所传而喜,往揖其貌而竦”。
十年后,即1044,岳父杜衍升任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兼枢密使,正式拜相。
那时候,范仲淹、杜衍、富弼、欧阳修等人延揽人才,准备实行新法。因此苏舜钦被范仲淹推荐为集贤殿校理,监进奏院,即进奏院的院长。
进奏院是做啥的?其是各州镇官员到京师朝见皇帝或办理其他事务时的寓所,也是本镇进京官员的联络地。
在唐代,进奏院为地方和中央的中介,自主能力颇大,而到了宋代,则只变成了只能传递文书的闲职。
人闲是非多,何况苏院长爱喝酒,酒喝多了就大嘴巴,和同事们在进奏院里热火朝天地议论朝政,这就摸到了虎屁股。
苏舜钦在任上还没到一年就被弹劾了,被弹劾的罪状是监主自盗。
苏舜钦到底偷了进奏院什么?废纸。
原来苏舜钦用所拆奏封的废纸换钱置酒饮宴了。
这本来是小事一桩,因为这是进奏院的惯例,历任长官都这么做了,都没事,可到了苏舜钦这儿就出事了。
弹劾他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打击苏舜钦只是一个幌子,其实最终目的是想打击杜衍、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进而阻止变法。
弹劾苏舜钦的人是反对变法派的一位重量级人物御史中丞王拱辰。
王拱辰是中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1030年,18岁的王拱辰举进士第一名,登庚午科状元及第,深得仁宗赏识,赐名拱辰。
而王拱辰和变法派中的主力欧阳修关系密切。其一,二人是同年进士,王拱辰名列第一,欧阳修名列十四;其二,二人是连襟。欧阳修的妻子是参知政事(副宰相)薛奎的四女儿,王拱辰的妻子起初是薛奎的三女儿,因此王拱辰是欧阳修的姐夫。后来薛奎的三女儿去世了,薛奎又把五女儿嫁给了王拱辰。于是欧阳修变成了王拱辰的姐夫。
此外,王拱辰和李清照的关系也很密切。他的孙女王氏嫁给了李格非,生下了李清照。李格非是苏轼的学生,苏轼则是欧阳修的学生。
这关系实在太绕,绕来绕去绕回头了。
在王拱辰的不懈弹劾下,帅哥才子苏舜钦被炒了鱿鱼,一撸到底,削籍为民,参加这次酒宴的名士十余人同时被贬逐。
喝酒误事,一点也不假。
王拱辰
这一年,苏舜钦37岁,正值壮年被炒了鱿鱼,于是开封成为了他的伤心地,待不下去了。幸好他手里还有点积蓄,去苏州旅游了,然后看中了一块地。这是一片荒废的园子,苏舜钦就花了四万钱买下了,将其整修成沧浪亭,并写成《沧浪亭记》。为此,好友欧阳修写诗赞道:“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
沧浪亭有幸因他而生,他有幸因沧浪亭而名。他最好的散文莫过于《沧浪亭记》,他最好的诗莫过于《初晴游沧浪亭》。诗云:“夜雨连明春水生,娇云浓暖弄阴晴。帘虚日薄花竹静,时有乳鸠相对鸣。”
为何取名沧浪亭?当然语出屈原的《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而在《沧浪亭记》此句最佳:“前竹后水,水之阳又竹,无穷极。澄川翠干,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尤与风月为相宜。予时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觞而浩歌,踞而仰啸,野老不至,鱼鸟共乐。形骸既适则神不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
回过头来反思以前的名利场,每天与细小的利害得失相计较,同这样的情趣相比较,不是太庸俗了吗!
看似豁达,但终究只是自欺欺人,愤激自辨之情藏于文字间。
和小他29岁的苏轼相比,苏舜钦的心胸比苏轼小了许多。且看苏轼的那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舜钦
在苏州住了四年后,苏舜钦迎来了好消息。庆历八年(1048),朝廷重新起用他,担任湖州长史。
可惜,苏舜钦未及赴任,因病去世,时年41岁。
官场失意的苏舜钦一定更加好酒,小酌怡情,大酌伤身。估计他酒喝得太多,喝出了脑溢血。他的墓志铭是欧阳修写的,其开头写道:“故湖州长史苏君、有贤妻杜氏......号泣于其父曰:‘吾夫屈于生,犹可伸于死。’”
才子已逝千年,沧浪亭却在,与狮子林、拙政园、留园一齐列为苏州宋、元、明、清四大园林。

不过此沧浪亭已非彼沧浪亭。建成沧浪亭仅三年,苏舜钦便已仙去,沧浪亭便换了主人章惇,后章惇因受苏东坡连累被贬至流放,接下来的园主便是驻守苏州的韩世忠,于是沧浪亭便改名成了“韩园”。元明时沧浪亭废为僧居,清初时沧浪亭遗迹已是灰飞烟灭。
今日之沧浪亭乃康熙年间所复建,构亭于山之巅,亭上石额“沧浪亭”为俞樾所书。登高可望远,可惜并非苏舜钦本意。
苏舜钦在《沧浪亭记》中明确地记载了亭所在位置:“予爱而徘徊,遂以钱四万得之,构亭北碕,号'沧浪' 焉。”
“北碕”即北面,而并非山之巅。
北面紧邻葑溪。“予时榜小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溪面宽大,正可泛小舟而逐沧浪。

倚在面水轩边,向北临流,轩左一条复廊蜿蜒而东,两面可行,内外借景,隔水迎人。
眼前,仿佛见到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宽袖对襟长衫,头戴纱罗方巾,持酒一壶,倚在船头高声吟诵。细听,应该是他的那首《水调歌头·沧浪亭》:
".......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壮年何事憔悴,华发改朱颜。拟借寒潭垂钓,又恐鸥鸟相猜,不肯傍青纶。刺棹穿芦荻,无语看波澜。"
沧浪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