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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鼎鼎有名的“反乌托邦”三部曲：叶甫盖尼·扎米亚京的 《我们》、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乔治·奥威尔的《1984》，这三部小说写于20世纪上半叶，均极具洞见性地描绘了一个充满压迫秩序与可怕图景的人类未来世界。在它们之前，英国小说家埃德温·A.艾勃特已于1884年发表了《平面国》。这部小说同样属于反乌托邦作品序列，与上述三部小说的主题具有很大的同质性。它短小精悍，却构建了一个浩瀚无垠的故事宇宙，具有直击人心的力量，就连科幻大师艾萨克·阿西莫夫也盛赞它是“人们认知维度概念的最佳途径，它让我们深刻思考宇宙与自我”。除此之外，它还有更多值得我们深思的东西。《平面国》
（新增插图精装版，附插画师创作对谈）
作者：[英]埃德温·A.艾勃特
译者：蒋慧
插图：张志涛 樊忠浩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后浪出品
出版时间：2021年7月
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做平面国的国度，这个国家身处二维世界之中，国民由各种图形构成，因此他们无法看到任何图形，只能看到直线。虽然构造十分简单，他们也有身份上的尊卑之分和高下之别：
第一，女性都是直线，处于社会最下层。这一群体缺乏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的能力，甚至没有记忆能力，“因为她们毫无希望，所以她们也没有记忆、没有期盼，苦难与屈辱是她们生存的必需品，也是平面国制度的基石。”这显然是作者有意的安排。第二，士兵和最底层的劳工是等腰三角形，他们保家卫国、辛勤劳作，维持了平面国的稳定有序和生产发展。中等阶级是等边三角形，专业人士和绅士阶层是正方形和五边形。小说的主人公“我”即是正方形，他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律师，同时又是熟谙图形的数学爱好者。正因为精通数学，他才能看到平面国的狭隘，并向往多维世界的寥廓。第三，平面国的统治阶层是多边形。在贵族群体内部又有细分，六边形是最低等的贵族，边数越多则等级越高。当趋于极限，边数极多而边长极短时，多边形也就近似于圆形，成为了圆形阶层的一员。他们也被称为牧师阶层，是平面国等级最高的阶层，也是“平面国的中流砥柱、我们行为的控制者、我们命运的塑造者、所有人尊敬甚至崇拜的对象”。最后则是不规则图形。平面国等级秩序和社会生活的基础，在于每个图形都是等边的，或者说内角相等。但不规则图形由于生来“畸形”，被归为国家的贱民阶层。也即，不等边就是他们的原罪，类似于人类社会中的“道德沦丧或犯罪行为”。为了管理这一危险的群体，当不规则图形处于婴幼儿时期或者每条边偏差较小时，可以通过医疗技术予以纠偏，做回正常人。对于那些固化成型、无法矫正的图形，则用“仁慈且无痛”的手段肉体消灭。
艾勃特为平面国构建了一套自洽自足的运行体系，除了基本规则和社会阶层，小说还介绍了平面国的地理气候、房屋建筑、社交方式等，让我们对这个二维国家有了十分清晰明确的认知。作家用小说近半篇幅，不遗余力地架构好基本体系后，才真正展开了叙事。这本书主要分为“这个世界”和“其他世界”两大部分，它们在内容和主题上有明显区分，内里又保持紧密统一的逻辑，本质上都是对平面国统治秩序和运行法则的批判。《平面国》构建了一个降维的虚拟世界，它向内部扩容、向深处挖掘，在小小的“麻雀”内拟制出了完善的“五脏六腑”，展现了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犀照牛渚的洞察力。它之所以能成为一部伟大的反乌托邦小说，在于它融入了巧妙、犀利且极具预见性的隐喻，是一部历久弥新的寓言。
如上所述，平面国奉行阶层出身论、性别决定论和外形区分论。在这个国家，阶层固化极其严重，低阶群体想要实现阶层突破和向上流动，只能指望生出一个比他们更加多边的等边形。为了达到升阶目的，婚姻结合注重纯正的血统和标准的外形。更为悲哀的是，刚出生的婴幼儿会被父母送进医院，接受医学技术的改造，以便增加边数，实现跃升，然而幸存者十有其一，绝大部分都因此夭折。女性由于是直线，永远没有增加边数的可能，也就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只能“一日为妇，终身为妇”；并且女性被禁止接受教育，不会阅读与思考，甚至“连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有几个角都数不清”。不规则图形“从出生起，就被亲生父母监控，被兄弟姐妹嘲弄，被亲人忽视，被社会鄙视和怀疑，所有要求有责任心、诚信和能力的工作都轮不到他们，警察会密切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他们成年后可以主动接受检查为止；他们在以无趣的工作换取微薄的薪酬时，一旦被发现有出格的行为，要么被处死，要么就得食宿在办公室里，连休假时都要受到严密监控。”“全民色彩法案”和“平定色彩暴乱”可以说是这部小说最精彩纷呈、最惊心动魄的篇章。保罗麦提斯特发明了一种绘画方法，不仅给这个充满单一线条的国度带来了美丽丰富的色彩和昂扬向上的活力，更带来了激动人心的变革，可以消除根深蒂固的阶层差别，将牧师和女性置于同一地位。然而，在圆形领袖潘托塞克勒斯的无情镇压下，色彩被禁止使用，颜料也不允许私藏。平面国俨然就是《我们》中的众一国、《美丽新世界》中的世界国或者《1984》中的大洋国，也让我想起柏拉图的《理想国》，两相对照，竟有种迷离恍惚之感。比如，在《理想国》第三卷提到了一个腓尼基神话，三种材料为黄金、白银、铁铜，分别对应着统治者、辅助者（军人或者护卫者）、农民及其他技工。这无疑是主张社会等级论，认为“王侯将相，确实有种”。艾勃特或许从《理想国》汲取了隐秘的思想资源，创造或者说复制了一个相似的平面国。在平实通俗的文字下，若深入思考，平面国的一切不禁让人“细思恐极”。在第二部分，作者引入了直线国（一维世界）与空间国（三维世界），平面国正是介于两者中间。直线国的国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更高维度的平面国的存在，正如主人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空间国的存在，直到空间国的使者将其带离平面。亲眼见识了立体空间，他才大梦初醒，意识到还有比二维世界更高阶的三维世界、四维世界甚至更多维的世界。“向上，而不是向北”，空间国的使者以这种方式告诉主人公要转换思维，从而看见更广阔的世界。这一经历让他真正认识到了平面国的狭隘与局限。就像柏拉图著名的“洞穴比喻”，一群囚徒被囚禁在黑暗的山洞中，终日背朝洞口，不见阳光，洞口的火光与太阳会将物体的影子投射到洞壁上，他们一直以为这就是真实的物体。直到某天，有个人逃出了山洞，看见了外面的世界，才知道他们原先看到的不过是虚幻的影像。主人公在看到三维世界的那刻，也是走出“洞穴”的瞬间。在这个瞬间，他摆脱了封闭的可见世界，看见了“太阳”，从而走向了崭新的可知世界，实现了灵魂转向。艾米莉·狄金森在短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中说道：“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海子在《夏天的太阳》中说：“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作为一个笃信实践与真理的人，主人公不甘做一个沉默的思想者，而是选择去做为人间盗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大胆地说出真相，试图启蒙平面国的公众，引导他们从黑暗走向光明。不幸的是，他最终成为了真理的殉道者，被平面国国会判处终身监禁。
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中说：“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它们对读过并喜爱它们的人构成一种宝贵的经验；但是对那些保留这个机会，等到享受它们的最佳状态来临时才阅读它们的人，它们也仍然是一种丰富的经验。”《平面国》无疑是这样一部经典作品，也许它现在的名气与其所蕴含的深刻思想并不相称，但这也正好为广大读者保留了一个机会，不管是邂逅还是重逢，你都会发现这部小说的迷人魅力。
进一步讲，这部作品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其深远的前瞻性和洞识力：它是虚构的科幻小说，却直指人类社会的塌陷；它发生在虚拟空间，却是现实世界的预演；它写作于较为久远的年代，却在当下仍具有永不过时的参考价值和警示意义。
这也正是经典作品的魅力，它不会因历史的冲击而黯淡和湮没，反而会在时间的淬炼焕发出更加璀璨夺目的光彩，照耀、启悟着后世的无数读者，让我们在常读常新中浸染智性的光芒，感受思想的律动。1. 关注“世界博览杂志社”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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