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市里，生活着这样一群孩子，他们跟随父母来到城市，居住在拥挤的城中村、不够现代的城乡结合部，或衰败的老城区。一年里有些时候，常常是春节，他们可能会回到陌生的老家，除此以外的大部分时间，他们在城市里学习、生活，即使在漫长的暑假，由于父母忙于生计无暇陪伴，他们很可能是在居住的社区里独自打发时间。他们被称为“流动儿童”。
近年来童书市场繁荣，供需两旺，一到节假日，各大书店、图书馆的童书区热闹非凡，孩子们在家长的带领或小伙伴的陪伴下徜徉书海，尽情遨游。这里面却很少能见到流动儿童的身影。
近年来，在国家全力推进新型城镇化建设的背景下，由地方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已经明确将包括流动人口和流动儿童在内的所有常住人口作为服务对象。在公共阅读服务领域，以广州为例，在图书馆之城建设框架下，目前已经建成市—区—街道乡镇三级公共图书馆体系，覆盖全市所有街道乡镇，并正在着手建设村居一级的社区图书馆，还有流动书车等灵活服务点作为补充。2020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广州全市1867.66万常住人口中，跨市流入的非本地户籍流动人口937.88万人，占几乎一半。在将全部常住人口作为服务对象的基础上，广州公共图书馆还围绕流动人口开展了针对性服务，例如在流动人口集中的城中村开设社区公共图书馆，在主要招收流动儿童的民办学校设立流动书车服务点，以及为流动儿童专门策划的阅读推广活动等。然而，相对于数以百万计的流动人口基数，当前的公共服务供给还远远满足不了庞大的需求缺口。
政府公共服务供给正在抓紧建设，流动儿童的成长却无法等待。在这个当口，民间公益力量行动起来，积极弥补缺失。这些流动儿童公益阅读服务项目，很多致力于在流动儿童居住的社区运营社区图书馆。例如厦门鸟巢阅读计划在安兜、新垵、高殿三个城中村开设的社区图书馆，广州满天星青少年公益发展中心在龙潭、小洲、鹭江等城中村运营的社区图书馆，广州微笑公益服务中心在柯木塱村设立的微笑图书馆，深圳绿色蔷薇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在牛始埔村设立的社区图书馆，等等。这些位于城中村的公益社区图书馆，为流动儿童在家门口提供了零门槛的图书资源和阅读空间，馆内开展的丰富多彩的阅读活动进一步激发和引导了孩子们的阅读兴趣。
还有一类公益阅读服务项目另辟蹊径，与流动儿童就读学校合作，帮助学校运营图书室。根据义务教育学校标准化建设要求，流动儿童就读的打工子弟学校应按一定的藏书标准和空间要求设立图书室。然而，由于人力、资金等方面的制约，这些学校图书室往往难以维持正常的开放，图书质量也参差不齐。鉴于此，新公民计划发起了微澜图书馆项目，通过“捐人”、捐书的方式，帮助学校图书室转变为真正“活的图书馆”。针对学校图书室无人打理、常常大门紧闭的情况，微澜图书馆项目招募可以在上学日到馆服务的志愿者，经过上岗前培训，安排志愿者定期到学校图书室为同学们提供持续、稳定的开馆服务，并通过组织阅读活动、更新优化馆藏等方式，不断提升服务质量。自2017年10月在北京启动以来，截至2023年5月，微澜图书馆项目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全国18个城市设立过90所学校分馆，动员超过4100名志愿者累计服务2.4万天次，超过14万小时，为读者提供了超过100万册次的借阅服务，覆盖流动儿童超过9万名。微澜图书馆是新浪教育评选的2018年教育公益杰出项目，2019年入选中国公益慈善项目大赛百强，2020年入选好公益平台优质公益产品，2022年入选《南方周末》筑梦大会年度公益项目。
笔者长期通过微澜图书馆项目以志愿者身份参与流动儿童阅读服务，也走访过多家位于城中村的公益社区图书馆，在与流动儿童的日常相处中，深切体会到孩子们的阅读愿望和热情、资源匮乏的制约与无奈，以及小小的公益行动可以带来的大改变。
微澜图书馆每一家分馆的开张，都会迎来开馆即爆满的火热场面。孩子们在课间兴奋地尖叫着、蹦跳着涌进图书馆，大声宣布“我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都要来图书馆！”人头攒动、热火朝天的景象让人恍惚觉得身处闹市，而不是应该只听得到翻书声的安静图书馆。然而，一旦找到心爱的图书，前一秒还兴奋蹦跳的孩子立马安静下来，只要有一小块足够坐下甚至站立的空间，马上埋头沉入阅读，仿佛身旁环绕的喧嚣瞬间屏蔽消失。有时图书馆因故无法按计划正常开放，重新开馆时会有孩子冲过来问志愿者“怎么才开馆？”“你们前一阵去哪里了？”“下次还正常开吗？”放学后常有孩子到图书馆来看书，志愿者往往因为不忍心打断一直加班陪伴到最后一个孩子离开。开馆中也常常有各种让人落泪的瞬间。一家新开的分馆缺绘本，一年级的孩子捧着薄薄的健康宣传册读得津津有味；有些分馆设施简陋，没有座椅，天气转凉了孩子们仍是席地坐在地板上阅读；学期末常有孩子来跟馆员道别，说新学期要转学回老家，“老家学校就没有图书馆可以看书了”。志愿者们持续参与服务的动力源泉就在于孩子们对阅读的饥渴与热爱。
社区图书馆由于根植于本地社区，在日复一日的开放中耳鬓厮磨，成了流动儿童日常生活中稀松平常的存在，不再是限时限量的“奢侈品”，馆内景象更为平和，更接近一般人印象里图书馆该有的样子。流动儿童在社区图书馆从容找书，安静阅读，甚至有时还能有爸爸妈妈的陪伴，或与小伙伴一起泡图书馆，消磨冗长的时光。社区图书馆也往往更有机会和空间开展形式多样的阅读活动，丰富小读者的阅读体验。但是，大城市流动人口聚居区量大面广，例如广州有数百个城中村，绝大多数城中村目前仍缺乏社区图书馆提供服务；同时，能扎根社区开展阅读推广活动的专业人才目前也非常稀缺。
一般而言，学校图书馆服务对象更多、分布范围更广，有限的图书资源和开馆时间发挥的服务效益更高；社区图书馆服务内容和形式更为丰富，能带来更多沉浸式阅读体验，甚至有发展为社区多功能服务中心的潜质，但运营成本也相对更高。不论社区图书馆还是学校图书馆，阅读服务的持续开展都能促进流动儿童阅读能力的提升，而阅读能力的提升，将超越考试和分数，为这些孩子带来受益一生的学习能力和精神慰藉。
照理说，社区图书馆开在社区，服务对象可以覆盖各个年龄层次。但在实践中，城中村社区图书馆的读者往往以儿童为主。流动儿童的父母多数从小在公共资源匮乏的农村地区长大，没有养成阅读习惯和阅读兴趣，成年后忙于工作、为生活奔波，没有阅读时间，因此家长本身多是不阅读的，从而也就缺乏为孩子提供阅读帮助和引导的能力。因此，要切断阅读贫困的代际传递，更需要学校、社区和社会来提供支持。
流动儿童和留守儿童是流动人口子女群体的一体两面。不少公益阅读项目致力于为留守在阅读资源相对匮乏的农村地区的孩子提供服务，而进入城市的流动儿童，他们实际上能够获取并使用的阅读资源也非常有限，其需求却容易被忽视。公共阅读服务体系的建设和完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提升流动儿童和留守儿童的阅读机会，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
（作者单位：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感谢新公民计划廖细雄为本文提供相关数据并提出修改建议。本文相关基础调研受广州市科技计划基础与应用基础研究项目《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视角下流动儿童公共阅读资源可及性研究》资助。）
微澜图书馆上海2馆塘湾小学北吴路校区，室外气温骤降，图书馆内温暖明亮
广州微笑图书馆，孩子们放学后进馆借阅
本文刊载于《金融博览》202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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