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封面人物
—— 白天喝酒的年轻人
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过这样一个关于喝酒的段子：
某个工作日，一个上班族趁着午休时间偷跑出去，走进一间小酒馆开始喝了起来。喝到第三杯时，他很自责地问老板，“这大中午的，我就开始喝酒，会不会很不好？”
老板说，“没关系的，你的白天已经是很多人的晚上了。”
从千禧年前后，酒吧进入中国开始，酒文化也在被年轻力量影响。清吧、夜店、，精酿、鸡尾酒、咖啡酒...它正在变成我们和一日三餐平行的日常，甚至是很多人的精神绿洲。
而在工作日的白天，那些喝着酒的年轻人们，会借着微醺说出什么故事呢？
2ric
酒是个简单的东西，但我可以把它丰富一下
一个周三的中午，在工体附近某本土精酿啤酒店里，店员擦拭着吧台，电视机在播放棒球比赛，很少的几个客人隔很远坐着。2ric，一个人在靠窗的位置上喝酒。
以为的「报复式消费」来得并没有那么夸张。
2017 年，2ric 租在二环边，每天下班就会路过这家啤酒店，当时他一周会来两三次。那时候的夏天，大家爱在室外喝酒，随性地坐在楼梯上，被人说成是「北京的西班牙阶梯」。虽然靠近闹市，但这里和三里屯、工体西路的氛围很不一样。
“在北京，各家本土精酿店之间是有鄙视链的。我喜欢这一家比较粗犷的口感，而且店铺营销也没那么重，连店名都很像灵光一现得到的。”
酒馆对人而言，肯定是存在「先入为主」的，长久下来会形成惯性。
2ric 来京工作 7 年，一直待在旅游行业。从疫情开始，他们的复工时间一直在往后延。
最新消息是，要到 10 月之后才可能恢复。很多同行业的人都开始转行做微商、卖保险，而他已经连续三个月，拿着北京最低工资的 70% 过日子。家里 4 只猫，每个月就要花掉 1000 块。
从没有如此清闲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出门拍照，扫街、人像、美食，在各大社交软件和摄影网站上发布，想着有天能接到给商家拍照的活。真要换行业，摄影肯定是他的首选。现在还没做任何决定，但真有那一天，他会往南方去。
他迷恋大城市，喜欢不同的可能性来丰富本身简单的事，比如工作、喝酒。
“在大城市里，你会觉得自己不在这里，这对我来说反倒是种安全感。现在想要普通的生活并不难，大城市能让这种普通变丰富。至于不安全感，哪儿都有，什么时候都会有，只是疫情阶段比较明显一点。”
他也会焦虑，也会通过喝酒来发泄一点情绪。但真要追究爱酒的原因，他更多时候是觉得「这个地方需要有酒」。
某个夏天的清晨四五点，他带着酒去了景山。坐在一个面朝西边的凉亭里，看着晨练的老人来往，他一坐就是俩小时，喝完就下山。
去年，他在苏黎世。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坐在一个被人围满了的湖边酒吧酒文化，街头艺人、情侣、遛狗的居民...他说，那种场景下，手里一定得有一瓶酒。
“现在酒的品类、味道都太多了，我对那些没什么执念。IPA、酸啤、艾尔具体是什么味道，我知道个大概就行，毕竟不是专业的品酒师。酒后的状态对我才是重要的。”
同样也是去年，他在纽约。决定走过布鲁克林大桥前，他在超市买了一瓶酒。但当地并不允许人们白天在路上喝酒，老板娘就给了他一个纸袋装酒。结果刚走 100 米的样子就下起了大雨。他只能拎着酒到处找避雨的地方。虽然狼狈，但那应该是简单的酒之外，丰富的乐趣了吧。
可，喝酒这件事真的需要寄托那么多东西吗？
2ric 说这是个悖论。不寄托任何，才能专注在喝酒上，但有了那些附加的场景、偶遇、心境，喝酒这件本来很简单的事，就变丰富了。
“这家店有个 和我聊过几次，去多了两个人就熟了。在一个非家乡的城市，有一个常去喝酒的地方，然后里面有个人会认识你，这种感觉真的挺奇妙的。”
喝完三杯酒后，2ric 拿着相机出了门。他说，天气很好，肯定会出好照片的。
清水
酒始终是配角，人才是主角
两个小时里，清水几乎没有动他的酒，一直在忙着工作。要是桌上有爱劝酒的人，肯定会笑话他在养鱼。
他在这家本土精酿啤酒店做 ，新的分店刚开业一周，要操心的事情很多。
刚来北京的时候，清水在一家外企广告公司工作。始终逃不开甲方怪圈，在一次例会后，他裸辞了。2015 年，他和朋友去了当时还在东四八条胡同里的这家酒吧，精酿成了他的新大陆。2016 年，他歪打正着地进了这家酒吧工作，一待就是五年。
现在，已经开到第三家分店了，被人形容成是「网红餐厅」也没问题，但清水对此很抗拒。
“大家可能对于「网红餐厅」的定义有偏差吧。在我这里，它是有贬义的，我听到这种形容就会绕道走。”
下午的啤酒店里，阳光正好洒进来，把玻璃杯里的酒照得像加了层暖色滤镜。零散地坐着的几个外国人在闲聊，大家都显得比清水轻松。
前期，他要在品尝新品后，根据新酒的口感、特色，写一段产品介绍，再选个好看的角度拍摄照片。一切都认真但不刻意。再来就要做大量的市场工作，包括国内国外。但，真要说到喝酒这件事情上，他都会直接告诉你，喝就是了。
“酒永远是配角，在喝酒的人、陪我喝酒的人才是主角。酒是服务于人的，我们在这个过程中聊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服务员把酒端上来，你对着一顿猛拍，酒都热了、泡沫都消下去了，才叫爱酒的。”
在他眼里，喝酒一直都不是一种纯粹的快感，更多的是需求下的克制。
这几年里，他去过美国、加拿大、新西兰。每次去国外，他都会去找当地的精酿酒吧，和中国的日常酒文化相比，西方更「社区化」，尤其是美国。
家附近的酒馆都有一定历史，大家没事就会去喝一杯，并不是一个必须要拿出来正经说的大事，它和一日三餐一样稀松平常，这就是他们的酒文化。
“这就像你家附近开了一家麻辣烫店。大家去吃就好了，哪有那么多好说的。酒也一样，酒吧也是。没有那么多附加的东西。”
这种克制，甚至超冷静到不想去迎合，很不像固有印象里的 。但按他的说法，如果真要不克制地和别人聊酒，那个人要么是个酒腻子，要么是个 。
最近一次的不克制，是在 5.20 新分店开业那天，多种酒混杂着，他喝多了。
聊天过程中，他说了很多次「我讨厌xxxx」，比如那些自称爱酒但其实只是为了发朋友圈的人、为了蹭流量连背景都弄不清楚的网红们、昧著良心只顾营销的商家们...他的偏见，基本保持着对这个世界的最严苛。
最近，他认识了一位年长的美国同传翻译家，他们有过一段这样的对话。
“你怎么看待 be 这句话？”
“这是一群特别蠢的人，一直强调 be 的人可能是更坏的人。”
清水要的是 be truth，而现在这种克制和苛刻，就是他的真实了。
小付
喝酒这件事，就是越简单越好
与小付见面时，外面突然下起暴雨，天色瞬间黑下来。酒吧在雨声的对比下显得更安静，服务员也在柜台后呆呆望着窗外。小付这一桌躲在二楼的角落，发现被暴雨清洗着的这条巷子，竟然空出了许多门面。
2020 年 1 月，小付与前男友分手后就飞去泰国。疫情爆发，他们这些滞留在泰国的中国人，租了个东北大哥的公寓，元宵节还聚了餐。
可惜当天也是泰国佛节，实在买不到酒，房东大哥拿出自己珍藏的牛栏山。用酸奶打底，辅以花雕、燕窝、伏特加、牛栏山以及清爽的柠檬汁，为大家特调了一款酒糊反正一切停摆，在泰国的那一个月她没有一天是彻底清醒的。
在船宿的甲板上，为了抵抗眩晕感，她和朋友每天都喝醉后并肩躺在甲板上吹着风傻乐。进场蹦迪之前，会先用两杯长岛冰茶加三杯红酒把自己灌醉，这种喝法吓坏了泰国老板。
“ 我喝酒就是想让自己赶快醉，别搞那么多复杂的，越简单越好。”
她是个编剧，每次写本子的时候必须要喝酒。要是没酒，脑子里的人物线会有好多条，但对每一条又都不信任。两杯酒下肚，脑子就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一个选项，下笔也会变得坚定充满信念感。
不写剧本时，她自己也喜欢来几杯。家里有一盆薄荷，为了及时消耗叶子，防止薄荷长得太茂盛不够绿，她的酒杯有时看起来会像泡着茶。
关于为什么喜欢喝酒这个问题，小付的回答是因为酒能让所有事情都很简单快乐。就连电视里那些聒噪的综艺节目，也会变得真正好笑起来。
可惜有些事情的复杂，是单纯饮用酒精也无法掩盖的无聊和勉强，比如那些为了“混圈子”不得不赴的局。虽然在清醒时她会非常合群地答应，但在喝到差不多要倒的时候，会完全不顾表情管理，也不在意先前想要维护拉拢的人。她会随便打声招呼就离开。
“喝醉后我就是要直接消失，完全不管微信上有多少条未读，那些劳心劳力的事不适合在酒后的快乐时光里做。”
内敛的人需要靠酒壮胆，热络的人反而能够靠酒降温，人的情绪终究是守恒的，总会有个途径帮着补成一个圆形。
天色慢慢暗下来后，窗外的巷子因为下班的人变得热闹，空气中开始弥漫烤串的香味，小付觉得自己状态非常好，提议吃完烤串后还要来第三轮。
方方我不喜欢酒，我在利用它 方方最近几天，酒局很多，因为她又要离职了。爱她的同事们忍不住在中午就约出去吃告别饭，然后在微醺状态中回到办公室等待下班。
作为一个严谨的处女座酒吧酒文化，她对喝酒这件事有很强烈目的性。如果不是要离职，她绝不允许自己在白天喝酒。
今年是她的转型年，一路从北京换到杭州，马上又要去合肥做 MCN 创业。
“我对酒的研究远不如对短视频的，毕竟一个是我吃饭的家伙，一个是吃撑之后顺喉咙的。”
她的朋友不说全靠酒局认识，也至少是靠喝酒拉近关系的。那些同事放在隔壁桌一个月，都不如喝一顿酒熟得快。不喝酒她就永远不知道公司老板在和对桌女生搞四角恋。
清醒时那些谨慎的思前想后，在二两酒下肚后就忘得一干二净。而分享小秘密必然是这个现实的成年社会，最好用的社交手段。
“我其实真的不算喜欢酒，我就是喜欢酒后的状态，可以肆无忌惮地吹牛皮，也不怕被人笑。”
中途有人提议玩说关键词猜八卦的游戏，第三轮她就提出去洗手间，之后就一直游离在周围直到游戏结束。在聊天过程中，她总是不知不觉就将话题扯到了诸如「工作」「发展」「赚钱」之类的方向。
这样的话题分布，足以证明，她喝得还不够醉。
前段时间她和一个暧昧很久的男生，相约旅行并趁着醉意推进了一下关系。可是那些甜蜜，在她清醒后就立刻被概括成 “这个人长久不了，他没有事业心。”
这样不解风情地理性衡量，最终结果就是让她总是在酒后感慨自己没人爱。但她只要清醒着，就无法控制自己考虑这些沉重问题。
方方每天的生活重心依旧是在工作上，和久不联系的人，就喜欢在微信上聊聊哪个项目可以合作，或是交流些新的操作模式。
但如果是在酒桌上见，她就只想打听最近的帅哥怎么样。即使酒醒后依旧要做回那个严肃认真的人，至少在酒局上，她就是那个只想利用酒精，放肆聊男人和八卦的 「醉鬼」。
“你如果要说我是在利用酒也可以，反正能让我放松到那个程度的，到目前我只能找到酒。”
采访、撰稿：张忌安、李欣泽
摄影：张忌安
感谢所有受访者和支持拍摄的小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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