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秋天大雨连绵的时节，四个地质勘探队员在西伯利亚的泰加森林中失踪了……第二年春天，冰消雪融之后，几个埃文克村的放鹿人在距村子二十公里的地方发现了一具男尸。他就是这个地质勘探小组的负责人。放鹿人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小包，包里装着一份地质图，上面标着这个小组发现的金刚石矿床的方位，还有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这是小组长写给他妻子的一封长信。
这封信是用几个月的时间写的，它构成了一个情节连贯、但尚未结束的故事……
彭栋荣，易明轩 |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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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了看昨天写的东西，真有点不好意思。瞧，我们三人过得还挺不错嘛！上午，在过一个小塘时，我抓住了一只断了翅膀的野鸭子。它的伴儿一定飞往南方去了，把它独自抛在后面。我们享受了一番，把它吃了个精光。霍曼抓了两条小鱼，也被我们干掉了。现在你瞧，我们又有足够精力继续走几天了。“……看来，严冬正在向我们步步逼近。早晨，地面上的冰凌在我们脚下嘎吱嘎吱地响着。夜晚，气温下降到零下十至二十度。我非常担心霍曼的身体，他发着高烧。我们没法给他量体温，但他的情况不佳。丹尼亚在照料他。“我们只剩下十一个罐头了。昨天，我打死了一只西伯利亚小鸟，真的！但用去了两颗子弹。我们又把它吃个精光。说得具体点，连骨头也嚼碎吞掉了。“今天，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们沿着一道石坡往下走时，霍曼摔倒了，扭伤了脚踝。起初他简直立不起来，在我和丹尼亚的帮助下，他才设法硬撑起来慢慢往前走。“今天，我们比平常休息得早些，因为霍曼的脚踝肿得很厉害。我给他的脚做了热敷。又打了一只鸟，但消耗了三颗子弹。我们每人只剩下三个罐头了。我们不能再动它们，得存起来作应急之用。要是能碰上一只鹿该多好啊！在这西伯利亚的原始森林中，似乎一切生命都死绝了。“我给霍曼做了一根手杖。他瘸得很厉害，但还是坚持跟我们一块走。丹尼亚每瞧他一眼，就要偷偷地抹把眼泪。多好的姑娘啊！“昨天晚上霍曼发寒颤，牙齿‘咯咯’直响。因此我和丹尼亚都不能入睡。丹尼亚悄悄地从睡袋里爬出来，钻进霍曼的睡袋，她想使他暖和一些。不一会儿，霍曼停止了发抖，睡着了。我担心丹尼亚会受感染，还好，没事儿。“……霍曼几乎不能移步了。他的脚踝越肿越大。我替他扛着背包。今天我们又不得不在中午就停下休息，因为霍曼又突然发高烧。我叫他开一听应急眼头，他拒绝了。“我又打了一只鸟，只剩下七粒子弹了。今晚，我们围坐在火边，看见天上飘下了第一批‘白色飞行物’——那是初雪。丹尼亚的眼眶里闪动着泪花。不知什么原因，霍曼要我给他看看矿床地图。我给了他。他把地图摊放在颤抖的双膝上，看了好久好久，然后又递还给我。“我们三人忧郁地坐在快要燃尽的火堆旁边。我自己的情绪也太低沉，没办法使这两个青年振作起来。“今天早上霍曼一步也挪不动了，甚至拄着手杖也无济于事。他气得抓破了自己的脚，红肿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我们整个上午都呆在老地方。我给霍曼做了一个丁字拐。又下雪了……”8
“……开始霍曼挟着丁字拐还走得不错，但一会儿便支持不住了。他实在太虚弱，摔倒了好几次。我又不得不提前休息。我把霍曼背进帐篷，他昏过去了。接着又说起胡话来。丹尼亚哭了。“恐怕明天一整天我们都无法动身。我建议丹尼亚把所有的行李都扛起来(大约八十磅重)。而我去做一个类似拖篼的东西，以便把霍曼放在上面，拖着他前进。他现在太瘦了，体重可能还不到一百二十磅。丹尼亚同意我的建议，但霍曼(我们给他灌了许多热水，他已苏醒过来)没有表态——他只是躺在那儿，牙齿“咯咯’打颤，一声不吭。9
“……叫我怎么描绘所发生的一切呢？难以用文字表达啊！我一个堂堂男子汉，也失声痛哭起来。“当我和丹尼亚拿着做好的拖篼回来时，已经救倦到了极点，就直接去睡了。霍曼的睡袋就在我们两人中间。早上解来，发现霍曼的睡袋空了。帐篷壁上挂着张纸条，上面写着：‘亲爱的康士坦丁·皮却维奇：
任何人都会像我这样做的。这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一个人死比三个人一齐死要合算。记住，我的罐头在睡袋里。我去了。不要来找我，那是白费时间和精力。雪会淹没我的脚迹。
霍曼
又及：你们一定得到达总部，他们正等着那份地质图。好好照顾丹尼亚。’“我和丹尼亚找他一直找到晚上。但是由于通夜下雪，一点脚印也没留下。第二天中午，我们收拾起帐篷，又继续赶路。“丹尼亚神情恍惚，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地面走路。对她来说，这当然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多么悲壮的远征啊！”10
“今天我们大约走了十英里。现在我才明白，我们最应珍惜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那张标有矿床方位的地质图。为了它，谢尔盖和霍曼都献出了生命。我们无权考虑自己的存亡，要不惜任何代价，把这份地质图送出去。“丹尼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晚饭我们吃了半听肉罐头，希望明天至少能走上十三英里。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严寒已经迫在眉睫。“……今天我们数着步子走，一共走了三万二千五百步。累得要死。又吃了半个罐头。试图打一只鸟，没中。不能写了。仍不见河。”11
“……三万六千步。我们黎明动身，天黑止步。依然不见河。恐怕我们走错路了，朝右转弯太大，该不是在往回兜圈子吧。”12
“真是欲速则不达啊。我们本不该这样强迫自己拼命疾走。今天，丹尼亚才走七千步就昏过去了。她瘦得可怕，只剩下皮包骨头。她拖着步子在我后面硬撑了两天，今天算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两天来，她竟然没叫过一声累，更没提出过要我走慢点的请求。“我背着她又走了好几英里，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休息地点才停下来。她已经轻得像只小鸡。“我生起了火，给她一些开水和吃的东西，然后安顿她睡了。现在我正坐着给你写信。亲爱的维娜，严冬已经追上我们了。我们一直在力图逃避它，但终归是徒劳。它已经从北冰洋席卷而来，今天我们已经尝到了它的厉害。我们的耳朵和鼻子冻得像针扎，双脚在橡皮靴子里已完全麻木了。“今天，天空的云团第一次散开了，头上呈现出片辽阔明净的蓝天。那是冬天的象征。在亚库蒂阿一带，天空出现这种景像，则预示着气温下降。”13
“我和丹尼亚睡在一个睡袋里——昨天我们已经扔掉了那一个。丹尼亚老是要我给她讲你——讲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的风度，讲你如何打扮、性情如何等等。我把你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她躺在那儿，一边听，一边轻轻啜泣。不知为什么，我们谈话声很低。”14
“……中午时分暴风雪渐渐平息，我们又出发前行。丹尼亚似乎比以前好点。我们走了大约五公里，又开始下雪了，我们搭起帐篷，把火生着。我们钻进睡袋，丹尼亚又叫我给她讲你——讲我们第一次是怎样认识的，是谁先向对方表白自己的爱情。“只剩下两发子弹了。等丹尼亚一睡着，我就要到林中去。或许我会碰上好运气，打死只大麋鹿回来。”15
“维娜！维娜！多么晦气的年头啊！我失去了多少朋友啊！仅在最近的两个月内，我就失去了三位最好的朋友！“昨天，我在林中转了很久。为了追踪一只小鸟，跑了两三公里。后来下雪了，我差点迷了路。总之，我出去了大约三个钟头。回来时，丹尼亚不见了，只给我留下一张纸条：‘亲爱的康士坦丁·皮却维奇：
我就要跟霍曼去了。不要用你的标准对我要求过高，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全想过了。如果我们一块走，我们俩都会死去。然而我们其中一人必须得活下去。他们正在总部等待着这份地质图，只有你才能把它送出去，你要强壮一些。看得出来，我和霍曼给你增加了多重的负担啊！要不是为了我们，你一定早就到达飞机着陆点了。你为我们作出了牺牲，现在我们也必须为你牺牲自己。在这点上霍曼比我领悟得早一些。当然我也懂，不过我缺乏勇气。我是一个内心怯懦的人。现在我的决心已经下定，我等着开始下雪。不久我就会跟霍曼一块在九泉会合了。不要找我，雪会埋掉我的脚印。我还存有一个雄头，你会在睡袋里找到它。收下它，作为你为我付出一切心血的一点谢礼吧。你一定得到达总部，把地质图交给他们。
永别了！
丹尼亚
附：你一定能回到你妻子身边，康士坦丁·皮却维奇，因为你是那样地爱她。我和霍曼也彼此爱恋，但我们从未互相表白，因为我们怕影响工作。命中注定我们不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我希望你幸福。你一定要回到她的身旁。此外，我还有一个请求——请写信告诉我妈妈，总部有她的地址。就这样吧。
谢谢！
“我找了她一整天，可是暴风雪使这一切变得徒劳无益。霍曼教会她在关键时刻作出这样的抉择。“现在生命已不属于我自己。尽我最大的努力把地图保存好并交出去，这是我责无旁贷的义务。我把帐篷撕成布条,做了几双鞋套。现在双脚便是我唯一拥有的无价之宝了。我还有四个罐头，一个睡袋，一粒子弹和十二根火柴。不知怎的，我坚信自己是未来的幸存者。”16
“……今天我数了五万三千步。我们肯定走偏了路，恐怕我们走的是一条正好与河平行的路线，不然为什么老到不了河边呢？现在我感觉自己正在往下走，这就是说我已到了分水岭的另一侧。我相信一定能到达目的地——这是我的义务。我要像霍曼和丹尼亚那样履行我的职责。也许没人会像地质工作者那样富于责任心。有时为了尽到自己的最后职责，而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我早就记不清日子了。过我想，现在肯定已是11月。今天早上的气温至少在零下三十度。我不敢离开火堆太远，否则就会被冻僵。睡觉成了大问题，我必须在睡袋下面垫上许多树枝，而我再没有力气去搜集树枝了，连呼吸都感到困难。”17
“……我有两天没动笔了。我担心我的脸已经冻烂了。昨晚上，我从恶梦中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我梦见丢失了地质图。“我老是想念霍曼和丹尼亚。太糟糕了，我竟不知道他们在相爱。为了工作竟能把炽热的恋情蕴藏心底，那是多么崇高而纯洁的爱情啊！为了对自己的事业尽到最后的职责，他们连生命都不吝惜，足见工作、生命、爱情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18
“……终于看见河了，一条冻结的河！河面上堆砌着白玉般的巨大冰块，从地面透过来阵阵冷风。我猜想人们已经找我们好久了。毫无疑问，同志们绝不会把我们丢弃在西伯利亚的泰加森林中。我们自己应该对所发生的一切负责。”19
“……恐怕件件不幸的事情都该轮到我头上了。左脚冻烂了，身边只剩下三根火柴。现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让这份地质图尽可能离有人烟的地方近一些。“这份地质图将与我同归于尽，谁也不会责难一个腐烂的死人为何不把地质图交托他人，这是一系列恶劣因素导致的恶果。但那倒无所谓。可喜的是在这一次踏勘中，我还发现了一个与矿床同等重要的东西——我以前对生活的见解错了！过去，我曾一度认为，假如一个人享有真心的爱，那么他应该有魄力毅然离开他的爱，也应当有能力重新回到他的爱的身边。我认为，我们俩的结合非常理想，维娜。但是现在我嫉妒霍曼和丹尼亚。他们一起经历了所有的欢乐和痛苦，他们的生命是完完全全融合在一起的。他们的爱情是那样伟大纯洁，甚至无须用任何多余的形式来表达。他们双双一起走到了生命的终点，爱情帮助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我却孑然一身。我几乎天天给你写信，不断地想念你。我不时地呼唤你的名字，但那不是一种幸福的满足，只不过是一种空虚的慰藉。“我曾多次请你到北方来加入我们的行列，维娜。我希望你就在我身旁，但始终没能如愿以偿，你留在了莫斯科。每当想起此事，我是多么遗憾和伤心啊！太痛苦了！太难受了！“维娜，我亲爱的！我需要你在这儿，在我身边，而不是在莫斯科。我需要的是活生生的你，而不是梦中的你！要是此时此刻你就坐在我的火堆旁边，该有多好啊！这样我就可以把地质图交给你了，知道你会替我把它交上去，我死也瞑目了。“但是，这张地质图却无人可以托付。我老要记起霍曼，我嫉妒他。“我快要失去神志了……又苏醒过来了。我在写，没别的事可做。我嫉妒霍曼。我羡慕他和丹尼亚。为了我们的事业，他们勇敢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了不起的人！圣洁的爱！“生命之火就要熄灭了，我必须奋进——踉踉跄跄地走，艰难地爬、滚——千方百计地前进。“不，我还活着。我该如何处理这张地质图呢？他们正等著用它。我交给谁呢？谁呀！“地质图怎么办？这也许是伴我到死的最后一个问题了……“人难免要死的。我朝前爬，好几次想跪起来，又倒下去了，再往前爬。手握不住笔了，字也不像字了。乱涂两行再继续爬吧。现在我对写字比吃东西似乎更习惯些。不写了，生命快结束了……“胡乱支起一个类似帐篷的东西，以便他们更容易找到我和我的地图……“有声音，狗在叫。朝前爬，什么也没有了。再爬回帐篷……暖和一些……火灭了……火柴也完了。啊，我心爱的维娜，我多么需要你啊！我要的是爱妻、助手、终生的伴侣，而不是玩偶。现在太晚了。“维娜，要找到丹尼亚的妈妈……给她写……还有……霍曼……“我应当对这一切负责，而不是别人。”
新媒体编辑：Soph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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