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呼的吹过我的耳朵。我向后偏了偏头，说，唉，你要不要喝啤酒。
她说，你一天球莫名堂，太阳刚出来喝啥子啤酒哦？
我说，你看，我骑车都出汗喽，一出汗我就想喝啤酒。要不你来蹬嘛，载着你我累的很。
她掐了我一把，说，停车，老子自己走。
唉唉，我说，算喽，等你走到地铁站都要晚上了。她说，你好不好不要学人讲四川话了，怪腔怪调难听的很。我说，那我讲青岛话你也听不懂。
其实我没告诉过她，青岛话我也不会讲。
你在前面稍一停嘛。她说。我停住单车，说，做啥子？她沿着路边向前走，走到自动售卖机旁边，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她走回来，说，没得啤酒。我笑了，让你找到才有鬼了，这种地方卖啥子啤酒。她给了我一拳，力道极大。那你还要喝，喝个锤子。
出来骑车看油菜花是她的主意。
一个周之前，我去医院接她下班的时候，她问我，喂，你会不会骑自行车。
会啊，我说，小时候能在海边骑一整天。她说，那我们周末去看油菜花，周末我歇班。我一只手摸上她的腰，被她一巴掌拍开。喊你莫挨老子，我们还没有那么熟。我说，那要多熟才算熟嘛。她说，我和你熟不了。
我说，那要是我留在成都，咱们俩算不算熟人。她往前快走两步，说，不晓得，你有本事留一个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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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回后座，我扶着腰叹气。你早说你不会骑车，我骑个电动车带你也好啊。
她说，那样有啥子意思，网上人家都是骑行来的，这样才有氛围嘛。我说，拿我的命换氛围，你好了不起哦。她装作听不见，说，你快点儿骑，等下天大亮人就多了，到时候就只好推着车子走。
我踩上脚蹬，单车又慢慢向前移动起来。我能感觉到后座的她伸开了双手，像电影里的露丝，感受风的方向。我说，你这样我容易重心不稳。她在我后背拍了一巴掌，说，你个司机要求还蛮多，要不你去载别的女娃儿。
油菜花田在我们身边一片片掠过，天还不太亮，油菜花还是黄灿灿的，和相片拍出来的一样好看。她身体微微倾斜，像是要用手去触碰花朵。我说，真的要歪倒了哦，你准备好。她切了一声，说，要你有啥子用，骑个车子都骑不起。一会儿你在前头再停一下嘛，我要拍照。
一个月之前，我告诉她，我要回青岛去了，家里在银行给安排了工作。她盯着我看了一会，说，哦。然后回病房给一个老太太换吊瓶。
等她再出来，我说，你说点儿啥嘛，一句话不说我害怕。她说，你莫得烦我，406的孃孃又按铃了，有事下班再说。
我在护士站旁边坐到了八点半。她换好衣服，把包往我怀里一丢，说，走，出去喝酒。
到地方坐下，我说，这酒吧怎么开得离医院这么近。她说，你去买酒，我要喝啤的。
我拿着六瓶百威回来，看见她正和两个陌生的男人聊着天，捂着嘴笑，似乎很开心。我把酒放在桌上，说，兄弟，让一下，这是我女朋友。两人有些尴尬，说，你不是讲你没有耍朋友噻。她说，你们不要听他乱讲，我们分手了，他就是个外地瓜娃儿。
两人悻悻离开。起子给我，她说。她连开了三瓶，推给我一瓶，说，喝。我看着她把瓶口凑到嘴边，刚喝一口就呛到了，咳嗽不止。我拍着她的背，说，喝啤酒咋还有这么大反应。昏暗的灯光下她推开我，要你管，老子爱喝。我说，那你要不要和我去青岛，我请你喝青啤。一厂就在我家旁边。她说，滚。你要走就走，莫想拉上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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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到田埂上。我说，你再往里头走走嘛，取景好看一些。她走到油菜花中间，身边是黄色的海洋，她在海洋中抬手比耶。我说，你好不好换一个姿势，好老土哦。她对着镜头竖起中指。
我们坐在路边喝水，看着天空一点点变亮。她说，我老家的油菜花现在应该也开了。我说，德阳啊？她说，嗯。
我说，青岛现在是樱花开的时候。小的时候我妈带我去中山公园看，粉色的一片片和云彩一样。
她不说话。
我说，还有杜鹃、玉兰、郁金香、海棠…
她说，好烦哦，你闭嘴行不行。
我说，等到夏天，你来青岛找我吧。山上会开一片片的小黄花，比这里的油菜花还要好看。唉，你不是没去过海边，我请你在海边喝啤酒。
她忍无可忍，喊道，老子喊你出来耍，不是来听你介绍家乡的，等你滚逑了老子连油菜花都不得来看，还看个锤子的樱花喝锤子的啤酒噻。
太阳终于以完整的姿态出现在头顶。我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有其他人出现在这条骑行道上，从我们身边飞快骑过，仿佛完全不在意两边的风景。
还是她打破了沉默。你这次走就不要再回来喽，我说真的。这不是气话。你爸爸妈妈很有能力，能给你找到事情做，这很好，你要珍惜。我从卫校毕业一直做到现在，我也要珍惜，我很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情。
我说，嗯。我把手里的瓶子捏扁，扔进自行车的车篮里。其实我也没有真的想让你和我一起走。我知道你的。你有自己的想法，从我第一天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她笑了，把瓶子朝我扔过来。那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和老子走到最后。我点头，应该是吧。四川女娃儿太凶喽。她乐不可支，拧了我胳膊一把。
我说，走吧，去找早饭吃。一会儿人就多起来啦。她坐上后座，说，嗯。
九个月以前，我因为急性肠胃炎发作，被合租的室友送到离公寓最近的医院。我在病房住了一个星期，认识了每天来给我换吊瓶的护士。
我说，你们这里的酒有问题。我肯定是因为喝了那几罐啤酒才这个样子的。
她说，瞎讲，喝不来就不要喝。你这是病毒感染。
我说，开玩笑，我青岛来的，我会喝不来啤酒？
她说，我一般不喝青啤，都喝百威。
我说，那你去青岛玩的时候，我请你喝最正宗的原浆。我同学爸爸是一厂老员工，每次都有啤酒节的畅饮劵可以拿。
她说，以后再说，我去给你拿口服补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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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的温度一点点上升，我比来时骑的更加轻松。她的两条胳膊不再到处乱晃，而是安静的搭在我的腰上。时间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我们永远也骑不出这条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脸贴在我的后背，说，唉，你听没听过一首诗，里面有讲到啤酒。我说，什么？
她用带着川音的普通话念出诗句，像在唱一首歌。
分别并不是那么可怕
在65万个小时之后
当我们氧化成风
就能变成同一杯啤酒上
两朵相邻的泡沫
抑或变成同一盏路灯下
两粒依偎的尘埃
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
我们终究会在一起
我说，这诗真好。
我说，我会记得，总有一天，我会请你喝原浆啤酒。
好吧，她说。现在我想吃碗抄手。
2024年3月28日
等你来了青岛，我请你喝啤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