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喜欢听昆虫的歌唱,但是并不喜爱昆虫。就像从收音机里听歌一样,我并不关心歌手。我的变化和儿子的出生有关。他不知怎的,对小虫子充满了兴趣。他看到虫子就像寻宝者看见宝石,目不转睛地看。
儿子喜欢虫,我也开始和他一起看虫。在他不识字前,我就给他朗读《昆虫记》《希顿动物记》,他的专注告诉我,他正身处一个美丽的新世界。随着他的长大,我们又开始一起捉虫,我还成了捉虫的能手。
法布尔,这个法国人的名字,很多中国孩子和他们的家长都知道。穆勒,英国人,那个被父亲培养的神童,那个有哲学家、经济学家、心理学家,还有更多“斜杠”的19世纪的伟大的人,学过经济学的人,大都会知道。但是我们不会想到,这两个似乎在不同轨道闪耀的人曾在法国的乡村相遇,成为少话的知己。
不期而遇
年轻时的法布尔曾经当过小学教员,在那个不注重公共教育的年代,他的收入微薄,而且常常有失业的危险。法布尔从事的博物研究得不到公共资金的支持,甚至面临偏见和嘲讽,但是他依旧钟情于自己的大自然。当时法国国家教育部门也有人发现了这个奇才和伟大的教育家,但是法布尔权衡之后,还是决定把自己交给大自然,他要在这个真实的课堂里,做真实的笔记,写朴素的书。他善于向公众传递自己的信念,内心深处的热爱,鼓舞他追随自己对自然万物的激情,为公众打开科学的金门。在市政府的任命下,法布尔曾在阿维尼翁的一个修道院上公开课,在夜校,他的课“把年轻女孩的笑声和绽放的花朵”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他用简洁、生动、新颖的方式上课。这些课程的设置是为了给学员传递关于农业、工业和艺术的应用科学知识。在这里,法布尔非常期待有那样的听众,不是为“有用”而来,不仅是为了探询科学的真理,更是为了知晓大自然的力量而来,而课堂是为了开启这些听众活跃的心智。穆勒就是法布尔期待的那一类听众。
少言的同行者期待相见
穆勒是著名的哲学家和经济学家,曾在东印度公司任要职,当时在英国已经久负盛名。因为痛失所爱,他在法国阿维尼翁买下一座小房子,可以远远地看见埋葬他妻子的白色墓地。这里成为穆勒疗伤的隐居地,他和法布尔一样离群索居。但是他喜欢和法布尔见面。他们有共同的爱好——植物,他们渊博的知识可以相提并论。他们结伴出游,徒步荒野,共同采集标本。穆勒提出要与法布尔合作为沃克吕兹的植物编志,法布尔负责隐花植物部分。为此,法布尔花了20年的时间着手这一巨大工程。这样的徒步和交往对穆勒更为珍贵。法布尔的来访总是能让他感受博物的神秘和万物的生机,伤痛也逐渐缓和。虽然他总是犹豫、冷淡、沉默、疏远,极少说话,对大自然的欢快节奏和田野的诗情画意有些无动于衷,对于植物学,他更关注抽象的分类和物种的系统。但是法布尔珍爱这位朋友,因为他单薄的身体、正直的个性和可靠的品质,还有他是那么仁慈和友善。
他们起初在荒原上各走各的,如两条铁轨,互不搭界,沉浸在独立的思绪中,不言不语,但是他们愿意一起,就这样走着。这是一个不相交的相互需求的平行线(穆勒在国际经济学研究中的重要思想之一就是相互需求原理)。
在穆勒的自传《我的回忆》里,他曾这样写道:“科尔里奇《沮丧》里的几行诗句——那时我还未读过它——确切地描写出我的心绪:一种没有剧痛的悲哀、空虚、幽暗和阴郁,一种寂寥、沉闷和冷漠的悲戚,在语言、叹息或眼泪里,找不到自然的发泄或慰藉。”或许在阿维尼翁,在和法布尔的捉虫路上,在法布尔瓶瓶罐罐的陋室里,穆勒找到了出口和大自然的慷慨慰藉。
印在良善上的契约
由于法布尔的工作不受政府资金的支持,因此他常常陷入生活困境。他家徒四壁,他天真轻信、单纯朴实。他编写教科书和写小册子的微薄收入也常常因为一些意外或偏见而断流。他长期埋头荒野,离群索居,没发展任何社会关系。一次,他遇到了最大的冲击——房东让他立刻搬家。在紧急关头,他求助穆勒,当时穆勒在伦敦担任下议院议员。没想到,穆勒很快给他寄来3000法郎,解了法布尔的燃眉之急。他顺利搬家,并在奥朗日找到了一个小房子,靠近荒野,和他喜爱的昆虫做了近邻。
3000法郎在当时是一笔巨款。穆勒雪中送炭的恩惠,法布尔每天记在心里。虽然物质生活依旧贫困,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编写科普读物,醉心公共教育,体验“一滴水诞生时的壮观”。这些智慧宝典惠及了很多很多人。一旦有微薄的预付稿酬,他就赶紧跑去还欠穆勒的债务。这笔借款没有担保,没有借据,但穆勒是个严谨的人,他每收到一笔还款,都要写在纸上,债务结清也要写在纸上。穆勒说,债务的印迹只会留在借款人的良心里。
所有的相逢,
都是久别之后的重逢
法布尔虽然搬了家,但是在穆勒回到阿维尼翁后,还是约他一起在奥朗日采集植物标本。法布尔是一个累人的徒步伙伴,但穆勒紧跟其后,唯恐落下。他蹲下身,采摘植物,然后又费力地直起腰,再接着走。回到阿维尼翁的第二天,穆勒患上了丹毒,一周后辞世。当穆勒家人邀其共进午餐,他才得知,他失去了身后的同伴。穆勒已经住进了那个“白房子”,与心爱的人朝夕共处了。
当我读到法布尔欢喜地去穆勒的住处,再约好友一起采摘植物,完成他们相约的植物志,可是忽然间明白人去屋空。以前他的老友就是从这处住所看不远处的白房子,守护着他的爱人。我想象着法布尔和穆勒一前一后在大自然中徒步,一起探寻美妙的大自然,琢磨万物相处的奥秘,不禁内心一阵感动。我为眼前的文字和遥远的回声而热泪滚滚。法布尔,又是孑然一人,躬身在荒原。
法布尔,他的荒石园足迹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财富,欢愉了一群群、一代代可爱的孩童,还有他们的父亲母亲。大自然的每一个部分都充满着奥妙、魅力,法布尔的工作发掘了神奇的诗一般的世界。穆勒的相互需求理论,还有那些闪光的思想依然照耀着人类。一个博物学家和一个哲学家的相遇,是传奇,又那么平常,他们相见时,话不多,但是走过的路,做过的事,又那么感人至深。
本文刊载于《金融博览》202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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