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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前我在人民路上摆摊。
他骑着自行车停在我摊位上，冲我笑。我的眼睛里全是努力。这个明显认识我的人，我在努力辨认他是谁。
我经常很抱歉地跟人解释，自己对于名字记忆很差，但是对于面容，却很容易记住。在我的记忆中枢，对于那些带有情感的东西，比之没有明确含义的代称，更容易被我记住。
然而那一刻，我却始终想不起来。这个有一些熟悉，却仍旧很陌生的脸庞是谁。我就这样瞅着他。看到他脸上一抹荡开的微笑，眼睛里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这个清瘦的男孩是谁？那时我脸上大概是眉头紧皱，努力思索的表情。
终于我想起来了。但心里马上冒出来一句话，认不出他不能怪我，因为他变化太大了。
看着眼前戴着鸭舌帽，整个人柔和，充满精气神的男孩，我实在无法把他与我记忆中的形象重合。
昨夜收摊后去人民路散步。眼前的一幕场景使我目瞪口呆。被置于人群中心拿着吉他弹唱的歌手，呈半圆形分布，围坐了两大圈人，紧挨紧凑的大概坐了得有30几号人。
我站在原地都傻眼了。
有人招呼我过去坐一下。我想到自己得挤在一群不认识的人中间，喝着原价几块能卖到四五十的酒，然后听着歌手在喧哗的街头，扯着喉咙失去了声音质感的弹唱，我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于是赶紧摇头拒绝了。
我只是惊讶于，竟然能有那么大规模。竟然有那么大的寂寞。
苔藓一般，黏着在人民路上。
而他曾经也是在人民路摆酒摊的一员。
我刚认识他的那会儿。他每天醉醺醺地。拿着吉他和酒出没在人民路上。潦草的头发油乎乎，刘海斜飞在一边，整个人佝偻，颓丧，臃肿。无法跟他说上半句完整的话。因为他总是喝醉。意志早已藏在酒精后面，眼睛里面泛着啤酒的泡沫使人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唯一能记住的是他的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种土地的憨厚。我总在看到他的时候想起来王宝强饰演的“树先生”。一个善良无害，却在现代社会中意义丧失，尊严落地的形象。他身上有那种少见的淳朴，这种气质从他的每一处毛孔中散发出来，所以我闻见大地的味道，却悲伤于他此刻的迷惘。一个总是醉醺醺的人，他一定在逃避着什么。
那时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去他家。屋子里堆满了喝完的酒瓶，香烟盒。他迷迷糊糊坐下来，手边永远带着一瓶酒。朋友劝他少喝点，这样迷迷糊糊下去不是办法。他还是挂着一个微笑，不说话，像文学作品里，那些丧失意志的人，无论面对羞辱还是是关心，他处理的问题的方式已经倾向于逃避。用一个含糊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微笑。
所以可以想见，一年后，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认不出他来绝不是我健忘的问题。他实在变化得太大了。
我叫出声来，天呐，你瘦了好多！！！他摸着头，带着一种腼腆的微笑。是哎，瘦了20斤。我忙不迭问他，怎么瘦下来的，快点传授给我。
他说，自己不吃主食，每天做饭给自己吃。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知道他的生活真的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了。
身体是我们最后的领土，生活的一切都昭示在它之上。
他此刻用，干净明亮的眼神，清瘦挺拔的身形，无言地告诉着我他的变化。我摇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涌现着阳光的味道。
昨晚，在人民路散步时又碰见他。我们站在一起抽了一根烟，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他这种改变是如何发生的？问这个话之前，我先问他，你现在每天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他说自己每天9点钟起床，醒来后听音乐喝茶，喝咖啡，有时候也听小说。下午去唱歌的店里做饭给自己吃，大部分时候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傍晚骑自行车出去兜风锻炼身体。晚上就在酒吧唱歌。
他说自己很少出现在人民路，今天过来店里打个招呼。
我接着问，怎么就做出这样的改变了？你还喝酒吗？
他说，不喝了，以前把自己往死里喝。整个人晕乎乎的。喝的时候其实也快乐，很多不停纠缠他的问题，在酒精的作用下，消失了。但是也很容易不快乐。我点点头，说，明白的，酒醒后，那些问题又会浮现。人无法一直逃避自己的问题。
那你现在快乐吗？还会焦虑吗？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亮着的，一直带着惬意的微笑。他诚恳地回答，还是会有不快乐的时候，也会焦虑。不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我带着快乐好奇的眼神继续问他，那你想要什么呢？
他的回答让我特别动容。他说，我最近每一次唱歌都会录下来，回去之后听自己唱的，哪里需要调整修改，哪里需要再体会学习.......
我在大街上兴奋地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明白。你在很认真地做一件事了。知道这个事是怎样的复杂，需要耐心地学习，和深入地专注，一点点地用不糊弄的态度去面对它。然后一点点地做得更让自己满意一点。没有人对你有这样的要求，是你自己看到自己内心的渴望，并且获得了内心的动能。
路边繁杂的草丛里，点缀着深紫色的细碎小花。然而我们停下来，蹲下身去，细细观看，才能看到它们如何在冬季里，从冰冷的土地和水里，汲取了养分，开出不起眼，但细看之下浩浩荡荡的生命之花。
叔本华说，生命意志，是一股永不停歇，挺身向前的力量。
我江湖式的，用拳打着他的肩膀说，你现在自我满意度看起来很高啊，你看嘴角上的微笑一直挂着，都没掉下来过，眼神尤其明亮！
回想自己面对聚集在人民路每夜每夜喝酒歌唱的酒摊时，我的愕然。我在那时用的角度不是游客式的。如果我是游客，我会很快乐地加入他们，因为这只是我旅行的狂欢，无需赋予它格外的意义。但我那时观看的视角是一个长期生活在大理的人，她所要建立的生活视角。
因此，我明白那种快乐无法持续下去。因而更加谨慎。
抽完烟和他告别。背着我的小黑包，脚步十分轻盈。我回想着他脸上明亮的眼神，想着，哎，我的眼神也是明亮的吗？
作者：阿维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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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是义无反顾的耐心
谢谢你来看望阿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