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酒厂生活
作者：本站编辑
2023-01-10 18:02:21
42
我在婴儿时的后半期，比一般孩子告别母乳的时间都早。妈妈那时在酒厂工作，是流水线上的灌装工，经常要倒班，歇完了产假，我的口粮就有一半转到奶粉。流水线作业时间长，还特别劳累，上班没多久，妈妈身体就干枯了，我的饲料就全成了奶粉。那时没有专门的婴儿奶粉，至少我们那个地区没听说过。我倒是有一副铜肠铁胃，对这些是否含三聚氰胺未知的奶粉来者不拒，像吹气球似的越来越胖。由于妈妈职业的繁忙，无暇照顾家，我到五岁都是在奶奶家生活，偶尔回到自己家反倒觉得陌生。五岁以后，要上幼儿园了，我从奶奶家不舍地回到自己家，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无主权生活。一般班上工作忙累的人，像爸爸和妈妈这种无名劳模，回到家里，都会憋着点劲，有时候是干劲没用完，有时候是跟人较劲，很容易疏导到我身上。我在回到家里头几年，没少配合演出棍棒之下出孝子之类的戏码。到现在我都认为，我这么老实，都是因为当年对我的管教过于严格。棍棒之下虽出孝子，但重度棍棒出的可是绵羊，在这个狼性社会，真不太合适。
我经常去酒厂，尤其是寒暑假里。父母没有假期，只能把我带到单位。他俩都是酒厂的人，爸爸在基建科，妈妈在车间。车间不能乱跑，所以我一般在父亲办公室呆着。父亲办公室不大，刚好够三个人坐。科室主任是他们厂长的妻子，脸擦的粉像刚进过面粉缸，烫着一头大波浪，三十多岁还没有孩子，跟我家是邻居。她对孩子一点不感兴趣，我去了他们办公室就对我爱搭不理，有好吃的，自己就在那里吧唧吧唧的吃，一点也不知道让着我。办公室还有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从不苟言笑，进进出出，很少见到他工作，时常举起茶缸子，一声长叹，放下后信步走出屋，一会儿就和门卫下起了象棋。爸爸则天天在办公室左手拿尺，右手拿笔，在图上画呀画，唯一对我说的话就是让我坐好了，别乱动。这么压抑的环境，我只好安安静静的坐着，把厂长夫人的杂志翻看了无数遍，话说有一本还挺黄。
我最喜欢的还是车间，一到那里，阿姨们都会看着我笑，逗我说，谁家的小孩这么白。有一个阿姨挤过来说，来让阿姨摸摸小鸡鸡掉了吗。我马上急得喊妈妈，妈妈正站在清洗流水线上，传送带上都是玻璃瓶，有机器把它们抓起来，毛刷自动伸到瓶子里，嗤嗤嗤的转几圈，又退了出来，然后往瓶子里注水，再倒出，这是洗瓶子工序。妈妈在那面忙着，也不管我，就任由阿姨们逗我。我甩开阿姨们，来到妈妈身边，她又告诉我离远点，去找我爸爸。
那时的车间，清一色都是女工，从年轻到岁数大的都有。酒厂当年做的纯粮食酒远销华北一带，效益很好，我只记得这里面的女工没有几个瘦的，除了工作繁忙导致饮食紊乱外，很可能是长期被酒精熏陶所致。有一次，妈妈拉我去女洗澡堂子洗澡，用现在的话讲，真是太刺激了，但我那时真的是一个小白。晕头转向的一进屋，白花花的一片好晃眼，阿姨们看到我都笑，有两个年轻的阿姨还过来扯我小鸡鸡，吓唬说男的不能进女澡堂子，要把鸡鸡割了才行。我哭了出来，她们哈哈笑着又散去了。我对女洗澡堂子印象不好，除了面积比男洗澡堂子大外，洗澡的人太多，满池子都是藕一样的白身子，碰一下滑溜溜的，空气里充满着骚臭味，还时不时有阿姨拿我开玩笑。我自此再也不去女澡堂洗澡了，现在明白这里面的事了，有感于当年我是多么的纯洁。
妈妈的同事里面有个叫大焦的，平日里来上班，先从缸里舀半杯白酒，喝了后再工作。到了冬天，车间太冷了，像大焦这样的人不少，都是一边工作一边喝酒，那时都是纯粮食酒，一杯下肚，感觉身体一截都是火辣辣的，御寒效果很好。一进车间，阿姨们都是脸红脖子烫的，我去动物园看到火烈鸟时，顿时想起了酒厂车间里阿姨们猩红的脸。
单是这些，不足以说明我是如何喜欢灌酒车间的。但那地方对我就是有一种魔力，让我第一次禁不住扒门缝向里张望，第二次就走进去在地上玩酒瓶子，第三次就被车间的维修工拎着耳朵揪出了厂房。
记不清维修工的名字，就记得他当时女人缘极好。可能在这种女人多的工厂里，作为一个男人有物以稀为贵的优势吧。老实说他长得不丑，让年少的我不反感，所以女人们自然就对她亲近些。
维修工把我拎出车间，我又想哭。他说，多大的孩子了，嘴还不把门。他让我在门口乖乖等着，哼哧哼哧搬来一个长梯子，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把手伸到房檐下摸索着什么。突然他好像抓到了什么，伸出手冲我摇晃，我看不清，大喊着让他下来。他噌噌两下子爬下了梯子，嘣地跳到了地上，打开手，一只不带羽毛的鸟崽在手里费力的抬着头。他对我说，拿去玩吧。我就像得了宝贝一样，把鸟崽带回了家。
妈妈说，弄这东西，也不能吃食，早晚得死。我不信，非让她喂鸟崽。妈妈只好拿了几粒小米，硬塞到小鸟崽嘴里，小鸟闭着眼睛，艰难的叫着，妈妈没了耐心，把小鸟崽放进了纸壳里，留我一人趴在那里，静静的观察。看了一会儿，我觉得小鸟崽不好看，转身去玩玩具了。结果没到睡觉时，小鸟崽就断了气，为此我还伤心了一晚上，以为自己没有照顾好它。
家在酒厂，自然要靠山吃山，靠酒厂喝酒厂。工人逢年过节的福利就是发白酒，那时的白酒不是勾兑的，纯粮食酿造，过年过节，打开一瓶，倒在碗里，拿火柴一点，碗里的酒精就冒出蓝黄的火苗，可以用来给白条鸡燎毛。有钱任性，有酒瞎造！
当年的白酒五元一瓶，如果保存到现在，可以卖到五百一瓶，而且价格还在水涨船高。酒为什么会越来越贵？因为从初中以后就不再生产了，酒厂破产了！物都是以稀为贵，再加上人们总是爱怀旧的，年代越长远，越是怀念当年的好，千方百计要寻一下当年的感觉，把老白酒的价格一下子就炒了起来。破产之前那两年，厂子效益下滑得厉害，工人们开始陆续下岗。为了不让妈妈下岗，爸爸第一次春节里给厂长送了礼，但还是没有扭转局面，妈妈转年春天还是下岗了。
